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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你不就像风一样侵略时沙沙作响再宣布恢复晴朗就好像我们没爱过一样”
——《像风一样》
异次元的爱人,谢谢你爱我。
“……爱…………你……”
那声跨越了次元壁障的的告白,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锁死了她通往任何其他可能的门。
观景台上的痛哭,成了她最后一次挣扎。
从那一天起,许晨彻底“安静”了下来。
那种安静,并非平静,是一种心死之后的麻木。
一种认命般的沉寂。
她不再试图对抗,不再记录“异常”,不再向温纾菡倾诉那些听起来惊世骇俗的“真相”。
因为没人会相信。
她也累了。
她只是沉默地执行着那个名为“许晨”的女二号该做的一切。
陈翊严的消息,她秒回。陈翊严的需要,她第一时间出现。
她甚至比以前更加“敬业”地扮演着那个痴缠、嫉妒、衬托主角光辉的角色。
在陈翊严和周沁茹同时出现的场合,她总能“恰到好处”地说出那些符合人设的台词。
只是她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光亮。
温纾菡看着她行尸走肉般的样子,心如刀割。
她试图逗她开心,带她去吃好吃的,讲蹩脚的笑话,但许晨只是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晨晨,你别这样……”温纾菡常常抱着她,声音哽咽,“就算……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也得活下去啊……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那个记得你的人。”
许晨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握住胸前那枚冰凉的黑石。
那是她与那个消失的人,唯一的、最后的联系。
时间成了最残忍的庸医,它没能治愈任何伤口,只是粗糙地将那些鲜血淋漓的痛楚覆盖上一层苍白的水碱。
许晨依旧“活着”,呼吸,心跳,行走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里。
毕业典礼上,陈翊严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清冷矜贵,光芒万丈。
台下,周沁茹仰望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倾慕与温柔。
周围是同学们羡慕的低语和祝福的目光。
一切都按照既定的剧本,完美上演。
许晨坐在人群里,穿着一样的学士服,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
一个标准的女二号在见证主角圆满时应有的表情。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无形的“力量”在操控着她的面部肌肉,勾勒出这个弧度。
她不再反抗,只是冷眼旁观着自已这副躯壳的表演。
当陈翊严和周沁茹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终于并肩站在一起,默认了恋情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许晨也跟着鼓掌,一下,一下。
机械而麻木。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被设定好的抽痛,但很快就变成麻木。
那痛楚是程序性的。
而麻木,才是她真实的荒芜。
温纾菡紧紧握着她的手,担忧地看着她。
许晨转过头,对她极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能有什么事呢?
只是一个角色终于演完了她所有的戏份而已。
毕业离校的前一天,许晨接到了陈翊严的电话。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听不出情绪。
“许晨,我和沁茹明天早上的飞机。这几年,谢谢你的……帮助。以后,好好生活。”
帮助。
谢谢你的帮助。
好轻巧的一句话。轻巧地概括了她那被设定好的、可笑又可悲的整个青春。
许晨拿着手机,站在宿舍窗边,看着楼下拉着行李互相道别的同学们。
阳光很好,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和离别应有的淡淡愁绪。
多么“正常”的世界。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电话那头的陈翊严似乎以为信号不好,准备挂断。
她才终于开口,声音平直。
“祝你们幸福。”
说完,她没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她拉黑了陈翊严所有的联系方式。
这个动作,并非出于怨恨。
只是一种仪式性的告别。
告别那个被操控的角色,告别那段虚假的执念。
尽管,她依旧被困在这个角色里。
毕业,离校,找工作。流程顺畅。
她凭借出色的画技,成为了一名自由插画师。
她租了一个不大的公寓,有一面很大的窗户,可以看到城市的天空。
生活仿佛真的恢复了“正常”。
温纾菡留在了大学所在的城市,常常来看她。
她绝口不再提“小说”、“设定”这些词。
她只是陪许晨吃饭,聊天,努力把她往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拉。
她知道温纾菡担心她,但她无法解释。
那种孤独和清醒,是无法与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分享的。
她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
她的世界,从夏铎消失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许晨配合着,吃饭,微笑,回应。
但她知道,有一部分真实的自己,已经永远死在了那个海洋馆的下午,随着那道白光一起消失了。
她开始画画。画很多很多的画。
她画浩瀚的星空,星空下却有一个弹窗。
她画汹涌的大海,海里漂浮着代码和数据流。
她画精致的玩偶,玩偶的身上缠绕着无数无形的丝线。
线的尽头消失在虚空之外。
她画一个女孩,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缸里。外面是熙攘的人群,却没有人听见她的敲击。
最多的是画他。
画那个笑容灿烂、眼里有光的爱笑男生。
画他在雨里奔跑的背影。画他低头讲题时专注的侧脸。画他在水母宫幽蓝光线下,欲言又止的眼神。画他被吸入那片扭曲白光时,最后的口型……
每一笔,都蘸着刻骨的思念和绝望。
她把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爱恋、恐惧和挣扎,都倾注在了画板上。
那些画,色彩时而浓烈奔放,时而灰暗压抑。
它们堆满了她小小的房间,像是她为自己筑起的无人能懂的坟墓。
偶尔,她会想起夏铎最后那句微弱的话。
“顺着……你的……心意……活……”
她的心意是什么?
她的心意,早已随着他,一起死在了那个虚假的夏天。
如今活着的,只是一具遵循设定的空壳。
她依旧戴着那块小黑石。
贴身的冰凉成了她与那个消失的人唯一的连接。
生活像一潭死水。
她按部就班地履行着“许晨”这个角色的社会功能,内心却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废墟。
一年过去,许晨的插画渐渐在网络上有了些名气。
尤其是那个名为“记忆中的男孩”的系列,以其独特的风格和强烈的情感,触动了不少人。
有人猜测画背后的故事,有人询问男孩的原型。
她从不回应。
她只是画着。日复一日地画着。
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而无望的招魂。
又是一个春天。城市迎来了久违的好天气。
许晨和温纾菡一起吃晚餐。
晚餐的气氛很好。温纾菡兴致勃勃地讲着孩子的趣事,吐槽工作中的奇葩,努力地想要带动气氛。
许晨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嘴角噙着淡淡的弧度。
吃完饭,时间还早。
两人沿着灯火璀璨的河边散步。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发丝。
“晨晨,”温纾菡忽然停下脚步,声音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我听说海洋馆翻新了,比老馆大了好几倍,还有个超级梦幻的新水母宫……我们……要不要哪天去看看?”
许晨呼吸骤然一窒。
那个地方……她再也没有去过。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痛苦,所有未尽的言语和最后那声跨越时空的告白。
都被封存在那里。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那枚变得愈发光滑的黑石。
指尖冰凉。
温纾菡看着她的反应,立刻后悔了,连忙摆手:“不去不去!我就随口一说,咱们去看电影。最近有部喜剧……”
“去吧。”
许晨轻轻打断她,声音飘忽。
温纾菡愣住了:“……什么?”
许晨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时空,落在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下午。
那个夏铎消失的下午。
“我说,去吧。”她声音很轻,“总要去看看的。”
那个地方,是她一切痛苦的开端,也是一切真相的终局。
其实一开始,她明明是下意识地想拒绝。
但最终,她还是答应了。
像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执念,推着她走向那个命定的地点。
曾经破裂的水母缸早已修复如新,甚至更加炫目。
她像一个普通的参观者,随着人流慢慢走着,看着那些悠游的海洋生物。
目光平静,心底却暗潮汹涌。
每一个熟悉的场景,都能勾起尖锐的回忆。
许晨平静地走着,看着,像任何一个普通游客。
温纾菡陪在她身边,紧张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路喋喋不休地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最终还是走到了。
全新的水母宫。
幽蓝的光芒,梦幻的水母,空灵的音乐……
一切仿佛昨日重现。
她站在那个最大的水母缸前,仰着头,和一年前一样。
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温纾菡屏住呼吸,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不敢打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许晨一动不动,像是化作了一尊雕塑。
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远不平静的波澜。
那些被刻意深埋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他介绍水母时带笑的声音。
他递过来的拧松了瓶盖的水。
他靠近时,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他眼底温柔的海洋。
那刺耳的空间撕裂声。那扭曲的、吞噬一切的白光。
他最后绝望又眷恋的眼神。
还有那句微弱的——
“……爱…………你……”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笑着给她讲解的夏铎,看到了他黯淡的眼神,看到了那个恐怖通道,看到了他被吞噬前最后的口型……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往事一幕幕,清晰地在她脑海播放。
初次见面,展板被人带倒,将要砸到她的时候被他扶住。
他说:“我叫夏铎。铎是‘木铎金声’的那个铎。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社里零食管够。”
抱新书那天,她累得要死,他笑道:“书我给你拿着,你负责轻松走路,怎么样?”
看电影那天,突然下起了雨,他明明里面只穿了件短袖T恤,却把外套脱下来给她,还说:“我没事,我火力壮,跑得快。”
板报画好后陈翊严就对她下了逐客令,是他替她说话。这是她头一次见他这么严肃,他说:“我看不惯他那样对你。”
他还说:“许晨,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被这样对待。你很好,你值得更好的。”
她对他生气,明明该道歉的人是她,他却说:“抱歉,吓到你了。”
发烧那天,他不在意之前的事,请假来照顾他,甚至说:“急事就是照顾生病的小朋友啊,这还不算急?”
社团观影那天,她默默离开,他却追上来问为什么不等他,还说:“再忙也得送你回宿舍啊,天都黑了。”
她感到迷茫时,他说:“许晨,你不奇怪。你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我,站在你这边。”
听他讲题发呆时,他会笑道:“是不是觉得我讲题的样子特别帅?沉迷于我的才华了?”
她生日那天,他为她筹划了好久的惊喜,还亲手为她写下:“许晨生日快乐”
……
那么多回忆,那么多鲜活又生动的回忆,那么鲜活又生动的他,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
那些被强行压抑的、积攒了一年的痛苦、思念、悔恨和不甘,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所有的伪装和麻木。
她再也支撑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心脏像是被撕裂开来,痛得无以复加。
泪水滑落,淌过脸颊。
她以为眼泪早已流干,原来并没有。
只是通常时候,心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痛了。
温纾菡看到她的眼泪,心疼得上前一步,握住她冰凉的手:“晨晨,我们走吧……不看了……”
许晨却摇了摇头。
她没有擦眼泪,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
为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她的人生只是一场被写好的戏?
凭什么她的爱恨只是一堆冰冷的代码?
凭什么那个带来光和温暖的人,要被彻底抹杀?
她看着眼前幽蓝的水幕,看着水中那些按着既定方式漂浮的水母,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讽刺。
它们不也一样吗?
被困在这透明的牢笼里,按照设定好的轨迹,重复着虚幻的美丽。
直到,
死亡。
而她,和它们,又有什么区别?
一样的囚徒。
只是她的牢笼,更大,更无形,更绝望。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任由眼泪无声又汹涌的滑落。
周围的笑语声变得遥远模糊。
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她,和眼前这一缸幽蓝的、沉默的水母。
她缓缓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抵在玻璃缸壁上。
仿佛在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触摸着那个,同样被禁锢的灵魂。
她低下头,额头抵着玻璃,肩膀微微颤抖。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输得一败涂地。
输给了设定,输给了命运,输给了这该死的、无法挣脱的囚笼。
她的心跳、她的爱恨、她的人生,早被作者一字一句钉死在纸上。
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周围的游客换了一拨又一拨。
她终于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
她看着缸里那只最大的、缓缓游到她面前的蓝色水母,它的光晕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摇曳。
她忽然极轻极轻地开口,声音沙哑。
她说出了那句迟到了整整一年、跨越了次元与生死、也永远无法被听到的回应。
她仿佛在对着那个不存在的人,又仿佛只是在对自己喃喃低语。
“如果……”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本被写好的书……”
“如果我的喜怒哀乐……真的都只是被设定好的程序……”
“那么……”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爱上你这件事……”
“一定是我唯一……”
“自己做主的决定。”
“……我也爱你。夏铎,我也爱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巨大的蓝色水母,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
它的触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许晨贴着的玻璃缸壁,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像是信号不良。
像是另一个时空,传来一声回应。
许晨猛地怔住,屏住了呼吸。
但那异样转瞬即逝。
一切恢复原状。
水母依旧按照既定程序漂浮,玻璃冰冷坚固,警报没有再响起。
仿佛只是她的又一个幻觉。
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他用消失教会她什么是真实的爱。
而她,挣脱了所有枷锁,却挣脱不了爱他这个本能。
那句“我也爱你”,终究是迟到了太久太久。
夏铎,我终于看清困住我的囚笼了。
我终于能对抗设定说出那句“我爱你”了。
夏铎,你是否还能听见?
你知道吗,夏铎?
他们都叫我往前看,可我总觉得,我最好的时光,已经跟着你一起不见了。
远处,似乎隐约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被水母宫的音乐掩盖,听不真切。
“你像风一样触摸时温柔流淌席卷我所有抵抗…”
旋律温柔,歌词却悲伤。
“你不就像风一样侵略时沙沙作响再宣布恢复晴朗就好像我们没爱过一样……”
像是在形容一场被轻易带走、不留痕迹的爱恋。
像风一样,来过,席卷一切,然后又恢复晴朗。
来的时候无法抗拒,走的时候不留痕迹。席卷一切,然后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夏铎。
想到他像阳光一样不容拒绝地闯入她被设定好的灰暗世界。
带来温暖和欢笑,让她感受到真实的心动。
想到他一次次靠近,又一次次被她不受控制地推开。
想到那个在水母宫被所有人遗忘的通道……
他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好像也像一阵风。
来了,又走了。
最终,也被抹平所有痕迹,仿佛从没出现过。
只有她一个人,还记得那场“侵略”带来的兵荒马乱。
她曾经离他那么近,现在却离得那么远。隔了整整一个次元的距离。
“和风一样你离开不声不响我喜欢这种收场看上去谁也不曾亏欠过一样……”
你离开不声不响。
谁也不曾亏欠过一样。
他的到来,他的温柔,他的努力,终究还是像风一样,不声不响地离开。
然后留下一个“谁也不曾亏欠过”的收场。
可她不想要这样。
许晨不自觉想起那次海边,那首《触碰不到的你》。
当时只觉是对号入座。
现在看来,倒成了预言。
预言她的命运,预言一场早已注定的别离。
他最终还是成了一阵风,无影无踪。
全世界都忘了他。只有她的记忆在判她无期徒刑。
她闭了闭眼。
“走吧,纾涵。”她的声音很轻,“我饿了。”
温纾菡看着她一会,最终红着眼圈,点头:“好!我们去吃好吃的!吃最贵的!”
许晨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承载了她所有爱与痛的地方。
她握紧胸口的黑石,走向外面那个真实又虚假的世界。
你知道吗,夏铎。
我恨这设定,却无比感激它让我遇见了你。
夏铎,谢谢你。
异次元的爱人,谢谢你爱我。
她知道,她或许永远无法挣脱这个设定的囚笼。
但她那颗为他而跳动、因他而觉醒的心——
是她唯一的,真实的。
心之所向。
走出水族馆,许晨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那片虚假的天空。
然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要将这禁锢她的空气都吸入肺腑,牢牢记住。
她知道,她永远也逃不出这个设定的囚笼。
她注定要继续扮演那个爱而不得的女二号,或许直到这个“故事”的尽头。
但是,
那个带着真相闯入又消失的人,那个她真实心动过的少年,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涟漪终会散去,水面终会平静。
但石子,已经沉在了水底。
永远存在着。
提醒着她,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也提醒着她,她曾经,那样真实地,被爱过。
也那样真实地,爱过。
今天,她终于说出那句迟到一年的爱你。
尽管,那句“我也爱你”,终究是迟到了太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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