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最后的回环
这一世,绫夙找到沧溟时,他已然壮年。
那是一座气势恢宏却透着孤冷之气的府邸,主人是朝中权势煊赫、却也令人敬畏的镇北侯,名唤厉溟。年过三十,面容俊朗却刻满风霜与冷厉,眼神深邃如寒潭,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郁气息。
绫夙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灵魂都在颤栗。他设法接近,却未曾想,厉溟见到他的第一面,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审视和占有欲,几乎没有任何迂回,便直接下令将他扣下,强行带回了侯府。
没有解释,没有询问,只有不容抗拒的强势。
绫夙被囚禁在侯府最精致也最守卫森严的院落里。厉溟给了他一切物质上的优渥,却限制了他的自由。男人每晚都会来,有时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得让绫夙心慌;有时则会近乎粗暴地亲吻他,占有他,动作间带着一种绝望的饥渴和确认,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他的存在。
但奇怪的是,无论欲望多么汹涌,厉溟从未真正强迫过他最后的底线。仿佛某种潜意识里的东西在阻止他真正伤害这个人。
绫夙困惑于这种矛盾的对待。他从院子里那些碎嘴的下人口中,隐约拼凑出一个信息:侯爷曾有一位极其珍爱的夫人,据说在很多年前就香消玉殒了。侯爷对此讳莫如深,府中甚至无人记得那位夫人究竟是何模样,只知侯爷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甚至有些魔怔。
绫夙的心瞬间沉入冰窖。
原来如此。
那突如其来的占有,那深不见底的眼神,那近乎贪婪的索求……又算什么?沧溟居然娶了别人…他的海隐,娶过别的人爱过别的人!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强烈的爱意与哀痛交织在一起,化作了一种尖锐的怨恨和自暴自弃。他看着厉溟,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对自己爱答不理、最终跃入大海的沧溟,也看到了那个冷漠的神明。
旧日的阴影和此刻的刺痛叠加,让他变得尖刻而冷漠。
他开始对厉溟恶语相向,故意打翻他送来的东西,在他靠近时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他甚至会在他情动之时,用最伤人的话刺他:“侯爷是透过我,在看哪个死人?”
厉溟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男人从不还口,更不会动手。他只是沉默地承受着一切打骂和冷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会掠过更深的痛苦,然后下一次,依旧会带着各种珍稀的物品来看他,依旧会在夜晚固执地拥他入怀,仿佛一只被主人厌弃却依旧忠诚不肯离开的猛犬,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守着。
又令绫夙想起那个鲛人族的少年,也曾这样如忠犬笨拙的爱他。
这种沉默的包容反而让绫夙更加难受,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所有的怨恨都无处着落,他变得越来越焦躁。
这种扭曲的关系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宅邸走了水,火势蔓延极快,绫夙所在的院落首当其冲。混乱中,他被浓烟呛晕,失去意识前,仿佛看到沧溟疯了一样冲破火海,嘶吼着他的名字扑来……
再醒来时,周遭不再是灼热的火焰和浓烟,而是刺骨的寒冷和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时间……不对。
地点……也不对。
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更加年轻、却也无比虚弱的身体,一身粗糙的红装,似乎是嫁衣。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挣扎着拿起铜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绝色却苍白如纸的脸——是他自己的脸,但……似乎更年轻些,而且……竟然作未出阁的女子打扮!
他回到了十五年前!更让他惊恐的是,他清晰地感知到,这具身体如同一个被强行塞入灵魂的空壳,生机正在不可逆转地流逝,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差。寒冷和虚弱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
天道……察觉了吗?因为他这个本不该存在的、从未来回溯的灵魂?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了他,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疯狂的执念——他要见到沧溟!年轻的沧溟!
送亲的队伍遇到了暴风雪,损失惨重。绫夙环顾四周,只有漫天飞雪,他求生的本能和执念支撑着绫夙。他拖着濒死的身体,在雪原中艰难跋涉,最终力竭倒下,冰冷的雪花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躯彻底掩埋。
许久,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人马在风雪中缓慢行进。为首的青年勒住马缰,锐利的目光扫过白茫茫的雪地,骤然定格在那一片不甚自然的雪堆旁露出的一角暗色衣料上。
“那边!”年轻厉溟的声音带着塞外风沙磨砺出的低沉,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走过去,用马鞭小心拨开积雪。
一张苍白到极致、却漂亮得惊心动魄的脸庞露了出来。长长的睫毛上结着冰霜,唇色泛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片冰雪彻底吞噬。
沧溟刚打了胜仗,就被告知家里安排了未婚妻,对方半路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年轻的沧溟眉头紧锁,蹲下身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极其微弱。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解下自己厚重的毛皮大氅,将雪地中那个冰冷僵硬的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住,一把抱了起来。
绫夙在高热和昏迷中断断续续地醒来。每一次睁眼,看到那张年轻却无比熟悉的脸庞,巨大的庆幸和更深的恐惧就交织着扼住他的喉咙。
绫夙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身体紧紧贴着对方温热的胸膛,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温暖和熟悉的气息。
“抓住我……”他在他耳边急促地、神经质地低语,声音破碎,“沧溟……别放手……”
厉溟被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和古怪的言语弄得不知所措,他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他并非懵懂无知,怀中身体的触感、线条……分明是……
他猛的推开,见绫夙吃痛有些懊恼,眼神混乱:“你……你是男子?!”
他的未婚妻怎么会是一个男人?这人究竟是谁!
绫夙被推得踉跄,跌坐在皮毛垫子上,盘好的长发有些松散,发丝被眼泪黏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如纸,眼底瞬间蓄满了泪水,不是伪装,而是真正的绝望和害怕。时间不多了,他没有时间慢慢解释。
“是……我是……”他喘息着,“所以……你要推开我吗?”他语无伦次,将前几世的委屈和恐惧投射而来,他凄苦的笑着“你就不要我了吗?我是男子…无需你对我负责的”
厉溟感受着怀中人剧烈的颤抖和眼中那种近乎崩溃的依赖与绝望,皱眉,到底是谁伤他至此?他张口想说他不必这样,但又咽回。
但到底是没有再推开。
他们成亲了,绫夙以女子的身份家给了沧溟。
此后,绫夙能感受到自己身体从内核逐渐衰亡,他近乎贪婪地索取着厉溟的陪伴和触碰。他缠着他,黏着他,不分时间地点地与他缠绵,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存在死死烙印进对方的灵魂深处。
厉溟,从最初的震惊、困惑、挣扎,到后来彻底沉溺。他无法解释这种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和悸动,也无法抗拒对方那种破碎又炽烈的爱。他接受了这个来路不明、性别悖逆、却仿佛为他而生的存在,小心翼翼地守护他的珍宝。
每一次缠绵,每一次亲吻,绫夙都在对方意乱情迷之时,反复地、执拗地在他耳边低语:
“来找我……”
“一定要找到我……”
“抓住我,锁住我,别再让我走了……”
“我等你……”
他的语气时而哀求,时而命令,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年轻的厉溟常常觉得不安,却完全无法理解妻子这近乎崩溃的热情和嘱托,只能更加温柔地对待他。
最终,在一个雪夜,绫夙的生命还是走到了尽头。他像是突然之间失去了生机,面色十分苍白。
他躺在年轻的厉溟怀里,气息微弱,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依旧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抓着对方的衣襟,哽咽着重复爱语:
“一定……要来找我……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对你…”
然后,手缓缓滑落,闭上了眼睛。
厉溟抱着怀里彻底冰冷、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体,心脏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一块,空落落的疼。他甚至不知道少年真正的名字,爱人的容貌以不正常的速度在他脑海中消失,仿佛那一段离经叛道、刻骨铭心却短暂的时光只是一场梦。
只有那种刻入骨髓的触感、那双盛满泪水与无尽嘱托的眼睛、和那句反复强调的“来找我”,成了他心中无法磨灭的印记和执念。
他葬了这无名无姓的少年,在坟前枯坐了很久。
此后十五年,他变得阴郁、强悍、掌控一切,却无法对任何人再动心,只在心底最深处,囚禁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一种炽烈又绝望的感觉、和一个沉重的承诺。
直至壮年,他在自己的地盘上,看到了那个与他记忆中模糊感觉完美契合的青年绫夙。
闭环终于形成。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