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尘

作者:从容8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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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 章



      长安碎春·续
      乌篷船破开河面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像把冰凉的水切成细片。
      苏清弦把琵琶搂在怀里,指腹反复摩挲着琴身那道新磕的凹痕——
      方才在林子里躲乱兵时,陈守业是整个人扑在琴上才护住它的,此刻那处还留着点甲胄蹭过的冷硬触感。
      夜风卷着水汽扑过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先把琵琶往怀里又紧了紧,仿佛那不是乐器,是能护着自己的小盾牌。
      “姑娘可得把琴抱稳些。”
      船尾忽然传来船夫的声音,他正弯腰往炉膛里添柴,火光一跳,映出他左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像条狰狞的蜈蚣。
      “前儿个我载过对母女,那姑娘抱着个瓷碗,就因为船晃了下,碗掉水里了,她娘当场就哭晕过去——
      如今这世道,丢件念想比丢条命还疼。”
      柳惜春听得身子一僵,下意识把柳望往怀里按,指尖掐进弟弟粗布衣裳的缝里,连指节都泛了白。
      柳望却没察觉姐姐的紧张,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船夫手里的柴禾,小脑袋歪着:
      “大叔,这柴是从岸边砍的吗?我在药铺地窖里躲着的时候,王掌柜也烧这种柴,说烧起来暖,能把地窖里的潮气烘走。”
      船夫往炉膛里扔了块干柴,火星“噼啪”溅出来,落在他沾着泥的裤腿上,他却浑然不觉,只苦笑一声:
      “哪还有力气砍新柴?这都是从城破后烧塌的房子里捡的,你瞧那木头缝里,”他拎起块柴禾给柳望看,火光下能看见木头里嵌着的半片瓷片,
      “说不定还是哪家的饭碗呢。”他抬手往南岸指,月光下能看见光秃秃的树林,枝桠像瘦骨嶙峋的手抓着夜空,
      “那边的树早被逃难的人剥光了树皮,连能烧的细枝都不剩,有次我见个老婆婆,抱着棵小树苗哭,说那是她孙子生前种的,如今连苗都要被人挖去烧火。”
      李龟年听得忽然咳嗽起来,咳得肩膀都在抖,苏清弦连忙递过水壶,却见他接过时,指尖沾着点淡红的血沫。老人慌忙用袖口擦了擦,把血迹藏在粗布袖管里,强装镇定地笑道:
      “老毛病了,赶路累着罢了,不碍事。”
      可他垂眼时,目光落在船板缝隙里嵌着的半粒麦种上,喉结忍不住滚了滚——
      去年在岐王府,这样的麦种是用来喂笼中鹦鹉的,那时他还嫌麦粒不够饱满,如今却觉得,这粒种子要是能种下,说不定能救条命。
      陈守业忽然往前踏了两步,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目光像鹰隼般扫过斜后方的一艘小船,那船黑沉沉的,只挂着盏破灯笼,灯笼纸破了个洞,漏出的光忽明忽暗,隐约能看见几个蜷缩的人影。
      “那船跟着咱们有半柱香了。”
      他声音压得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左臂的伤口被牵动,额角渗出细汗,却依旧死死盯着那船不放,
      “方才在渡口,我就见船尾那个穿灰布衫的,盯着柳望手里的油纸包看,眼神不对劲。”
      柳惜春吓得脸色瞬间惨白,把柳望往怀里又按了按,声音发颤:
      “是……是乱兵吗?还是抢东西的?”
      她想起前几日在破庙里的情景——有个妇人只因藏了半块发霉的饼,就被几个汉子拖到墙角打得断了腿,那妇人的哭声到现在还在她耳边响。
      如今听见“盯梢”二字,她浑身都在抖,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柳望却忽然从姐姐怀里探出头,小手紧紧攥着油纸包的边角,油纸被他的汗浸得发皱,里面的糖糕还冒着点微弱的甜香。他小声道:
      “姐,别怕,我还有糖糕呢,要是他们要,就给他们一块好不好?王掌柜说,大家都难,要互相帮衬,他还把最后两个糖糕都给我了呢。”
      他话说得认真,小脸上满是笃定,却没看见柳惜春的眼泪已经掉在了他的头发上——
      那糖糕是他在地窖里饿了三天,啃树皮都没舍得吃的,如今却愿意拱手让人。
      苏清弦把琵琶抱在胸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剩下的几根琴弦,忽然抬头对陈守业说:
      “将军,我弹段曲子吧?”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拨动了琴弦,调子是《清平调》的开头,却因断了一根弦,听起来有些涩,像被风吹哑的鸟叫。
      “以前在长安,每逢上元节,街上的乐师都弹这个,听的人多了,暗处的小毛贼就不敢出来了。”
      她声音轻轻的,眼神却很亮,像落了星子——
      她没什么能护着大家的,只能用这把断了弦的琵琶,尽点绵薄之力。
      李龟年跟着调子轻轻哼唱起来,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股安抚人的力量,像冬日里的暖炉。
      柳望也跟着哼,虽记不全词,却把“云想衣裳花想容”那句唱得格外认真,小奶音飘在河面上,冲淡了几分紧张。
      船夫听得愣了愣,手里的柴禾都忘了添,炉膛里的火暗下去些,却映得满船人的脸都暖融融的,像撒了层碎金。
      就在这时,斜后方的小船忽然动了,缓缓往远处飘去,破灯笼的光越来越暗,最后像颗熄灭的火星,消失在夜色里。
      陈守业松了握刀的手,指腹却还沾着刀柄上的凉意,他低声对众人说:
      “再盯着些,没到襄阳城门口,不能大意。”
      话虽这么说,他紧绷的肩膀却松了些——至少眼下,危险暂时退去了。
      柳惜春这才松了口气,把柳望放在腿上,用袖子轻轻擦着他脸上的灰,动作温柔得像在擦件稀世珍宝:
      “望儿,刚才怕不怕?”
      柳望摇摇头,小手指着远处襄阳城的灯火,眼睛亮得像星星:
      “不怕,有姐姐,有李先生,还有陈将军和清弦姐姐,而且……”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个角,露出里面压变形的糖糕,
      “李先生说襄阳有牡丹,比胭脂还红,还有能香掉舌头的鱼,我想快点到,咱们一起吃糖糕,一起看牡丹。”
      苏清弦停下拨弦的手,抬头看向襄阳的方向,那里的灯火比刚才更亮了些,像撒在黑夜里的碎金子,连成一片暖红。
      她忽然想起父亲生前说过的话——
      襄阳是块宝地,就算天下乱了,那里的河水也能养人,那里的土地也能长庄稼。
      如今看来,或许父亲说得对,只要到了襄阳,就能好好活下去。
      陈守业站在船头,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沾着血的布条。
      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觉得心里很定——他护着的不是陌生人,是能一起哼《清平调》、能为块糖糕心软的人。
      可他没说出口的是,方才那艘小船飘走时,他看见船尾的人往水里扔了个东西,像是个扎紧的布包,此刻那布包正顺着水流往他们这边漂过来,黑乎乎的,在月光下泛着点冷光,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
      夜色更浓了,船桨划水的声音伴着残存的琴声,慢悠悠地往襄阳城的方向去。
      没有人知道,那漂来的布包里装着是粮食,是兵器,还是别的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到了襄阳之后,会不会遇到新的麻烦。但满船的人都望着前方的灯火,心里揣着盼头——
      盼着能好好活着,盼着能再看见牡丹开得艳艳的,盼着能像从前那样,安安稳稳地弹琵琶、唱曲子,不用再怕刀光剑影。
      船板上,那粒嵌在缝隙里的麦种,被柳望无意间用脚尖碰了碰,滚了半圈,停在苏清弦的琵琶边,像颗藏在夜色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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