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嘴神功

　　李孤是在一阵浓郁的药香和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中醒来的。
　　阳光透过简陋窗棂上糊着的粗糙麻纸，在屋内投下温暖的光斑。他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身在何处。身下的床铺虽然硬实，却干净温暖，盖在身上的被子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和淡淡的草药香。
　　昨夜的惊险、剧痛、恐惧，以及那个神秘老妇人的出现，如同潮水般重新涌入脑海。他猛地想坐起来，却因为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头晕目眩，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
　　“慢些起身。”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李孤转头，看到那位老妇人正坐在窗下的矮凳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药杵，不紧不慢地捣着石臼里的草药。晨光勾勒着她清瘦的侧影，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昨夜那如同鬼魅般出手、震慑官兵、带他飞驰逃离的人不是她。
　　“您……您到底是谁？”李孤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比昨夜好了许多。他紧紧盯着老妇人，试图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找出熟悉的痕迹，却一无所获。他从未见过她。
　　老妇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他，目光深邃而复杂。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缓缓开口：“我姓朱。你可以叫我……朱婆婆。”
　　朱？这个姓氏像一根针，刺中了李孤记忆的某个角落。肥朱？朱子冬？昨夜昏迷前听到的那句模糊的“朱家血脉”……
　　“您和莲蓬客栈的肥朱……”李孤忍不住脱口而出。
　　朱婆婆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自己为什么姓李？”
　　李孤愣住了。为什么姓李？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从他记事起，别人就叫他李孤，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已就姓李。
　　“我……我不知道。大家都这么叫。”李孤茫然地摇头。
　　朱婆婆深深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到更深的地方去：“那你可曾想过，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乞儿，为何能在那鱼龙混杂的长安城，跌跌撞撞地活到今天？仅仅是因为你够机灵，够滑头？”
　　李孤再次语塞。他以前从未深思过，但现在被这么一问，许多被忽略的细节浮上心头：有时他偷东西被抓，对方往往只是打骂一顿就放了他，从未真正下过死手；有时他病得奄奄一息，总会莫名其妙地在某个角落发现一点吃的；就连肥朱，追打得那么凶，菜刀挥舞得呼呼作响，却好像从来没真正砍中过他……
　　以前他只当是自己运气好，命硬。
　　难道……？
　　“看来你并非全无感觉。”朱婆婆从他的表情读出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没错，莲蓬客栈的朱福，按辈分，你该叫他一声堂叔。”
　　堂叔？！ 肥朱那个恨不得剁了他的胖厨子，竟然是他的堂叔？！
　　这个消息如同一个炸雷，在李孤耳边轰响，震得他头晕眼花，完全无法理解。
　　“那……那朱子冬……”
　　“他是你堂弟。”朱婆婆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
　　李孤彻底懵了。他一直欺负、也被其欺负的朱子冬，竟然是自己的堂弟？而那个看似粗鄙暴躁的肥朱，一直在暗中关照自己？
　　为什么？既然是一家人，为什么从不相认？为什么让他像个野狗一样在外面自生自灭？
　　无数的疑问和一种被隐瞒、被抛弃的委屈感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呼吸急促，眼睛发酸。
　　“为什么？！”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愤怒，“既然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让我一个人？！你们都知道是不是？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牵扯得喉咙一阵刺痛，剧烈地咳嗽起来。
　　朱婆婆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默默地将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等李孤咳嗽稍平，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沧桑和悲凉：“不是不要你。是不能认你。朱家……护不住你。”
　　“护不住？什么意思？”李孤追问，心脏却因为某种预感而莫名收紧。
　　朱婆婆的目光移向窗外，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又仿佛在回忆极其痛苦的往事：“因为你父亲……还有你母亲……他们招惹了绝对不能招惹的东西。那东西……太过可怕。朱家只是寻常百姓，若与你牵扯过深，只会引来灭门之祸。让你姓李，让你独自流浪，看似残忍，反而是……在当时情况下，能想到的、最能保全朱家血脉，也或许能让你有一线生机……最无奈的办法。”
　　父亲？母亲？这两个对李孤来说无比陌生的词汇，此刻却带着血淋淋的真相砸向他。他们不是抛弃他，而是……死了？因为招惹了可怕的东西？
　　那本《乌鸦嘴神功》……是不是就是那“东西”的一部分？
　　李孤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怀里，却摸了个空。他的心猛地一沉：“我的书呢？！”
　　“在这里。”朱婆婆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起那本黑色的秘籍。书卷静静地躺在那里，封面上的“乌鸦嘴神功”五个字，在晨光下仿佛流淌着诡异的光泽。“你昏迷时，我暂时替你保管了。”
　　李孤紧紧盯着那本书，眼神复杂无比。渴望、恐惧、憎恶……种种情绪交织。是它给了他力量，也是它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它……它到底是什么？”李孤的声音干涩。
　　朱婆婆看着那本书，眼神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深深的忌惮：“它是不祥之源，是灾祸之引。它的来历……我也不完全清楚。你父亲当年天纵奇才，却痴迷于搜寻各种上古秘辛、奇功异法，最终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它……他以为找到了通往强大的捷径，却不知那是催命的符咒……”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悔恨：“等我发现时，已经太晚了……你母亲为了救他……也……而那东西背后的势力，也已经被惊动……我只能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你，仓皇逃离，将你托付……用那种方式，希望你能远离这一切，平凡度过一生……可惜，天命弄人，它终究……还是找到了你。”
　　李孤听得心神剧震，虽然许多细节依旧模糊，但一个关于父母悲剧、家族隐秘和巨大危险的轮廓已经逐渐清晰。他不再是那个无根无萍的小乞儿，他的身世背后，竟牵扯着如此沉重的过往和可怕的敌人。
　　那个黑衣人……就是那“东西”背后的势力吗？
　　就在这时，一直静静躺在桌子上的《乌鸦嘴神功》，毫无征兆地、轻微地振动了一下！
　　仿佛一颗冰冷的心脏，突兀地跳动了一次。
　　朱婆婆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视四周，最终定格在窗外某个方向。她枯瘦的手掌猛地按在了那本振动的秘籍之上！
　　李孤也感觉到了那股异常，一股莫名的寒意掠过心头。
　　朱婆婆闭上眼睛，眉头紧锁，枯槁的手背上青筋微微隆起，仿佛正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进行着对抗。她周身似乎弥漫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凝练的气息。
　　桌上的油灯灯焰开始不正常地摇曳晃动，明明没有风，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
　　李孤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片刻之后，那本秘籍的振动缓缓平息了下去。朱婆婆也松开了手，缓缓睁开眼睛，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眼神无比凝重地看向李孤：“他们……还在找你。而且，距离更近了。刚才那是……某种极其阴邪的追踪秘术，隔着很远，也能被这本邪书的气息吸引、激发。”
　　她的话音刚落——
　　“咚！咚！咚！”
　　简陋的木门外，突然传来了不紧不慢、却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敲门声！
　　这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山间小院的宁静，也如同重锤般敲在李孤的心上！
　　他和朱婆婆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警惕。
　　这个地方如此隐蔽，怎么会有人找来？
　　是敌是友？
　　朱婆婆示意李孤噤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手指按在门栓上，却没有立刻打开。她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全身肌肉微微绷紧，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年老猎豹。
　　敲门声停了。
　　门外一片死寂。
　　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他们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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