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月赶路

　　花将离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家，屋里奶奶和戴水芝又在争吵不休。

　　“我没病，喝什么药。”戴水芝瞅着那一大碗黑黢黢的苦药就心烦，前几回她捏着鼻子喝了，谁知这老太太还没完了，一天三趟的给她送。
　　“我让你去瞧大夫你又不愿意，这可是我大老远抓来给你补身子的，费心熬好......”奶奶不停唠叨着。

　　戴水芝听得心烦，拿起包出了门。

　　花将离书包还没来得及撒手，赶紧上前扶住端着药碗去追戴水芝的奶奶；静静地听她哭诉完，才说话：“奶奶，晚上下雪会不会把地里的菜冻坏了？咱们要不要把能摘的都摘了，明天上集市去卖？”

　　奶奶一听赶紧把药碗放下，“哎呦，把这茬都给忘了，我那塑料棚还没弄完呢，你给我搭把手。”
　　“那明天不去赶集吗？”
　　“去，那些不抗冻的得摘了卖；而且后天家里头要来客人，我也得买点肉。”

　　大雪下了一整晚，放眼望去像是掉进了童话世界般，都是白茫茫一片。花将离踩着三轮，带着奶奶和昨天摘好的菜往集市去。

　　天寒地冻，来赶集的人略少，两担子菜临近傍晚才终于卖完。

　　“奶奶，昨天同桌让我住她家给她补课，我想了想快期末了一起复习也好；而且现在回家，明天还得坐车来。”把东西都收拾好后花将离说到。
　　“行，你去吧。”奶奶说着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买点水果，别空手上人家里。”
　　“谢谢奶奶。”

　　守在电视机前等晚饭上桌的米卡，在爷爷的念叨下不情愿的跑去开门。
　　看到来人她倍感意外，“将离！快进来。”
　　花将离有些拘谨，“我陪奶奶上集市卖完菜，觉得还是一起复习比较好。”

　　“就是，一个人学习多无聊呀。”米卡一只脚迈出门、挽上花将离胳膊给她带进屋，“爷爷，这是我同桌将离。”介绍完又冲厨房喊道：“奶奶，饭好没呀，我都快饿死了。”

　　“爷爷。”花将离礼貌打招呼并把手中的水果给他。
　　“这孩子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爷爷乐呵呵接过，把空间留给孩子，进了厨房帮忙。

　　吃完饭计康衢没像往常一样看电视，而是进了房间换上厚外套；他打开盒子数了数那几个黄金首饰，心里算着钻戒得多大才够儿子的大学学费。

　　帮着姑姑洗了碗后回房写作业的计宏陈，看见盒子里熟悉的手镯，立即靠近确认。
　　那好像是花将离的，去买摩托车之前她拿着黄金去换钱，手镯最后剩下了，他记得那个镯子上吊着三颗星星。

　　计宏陈抢过盒子再次细看，每一个首饰上都是相同的字母，他双手失去力气，盒子打翻在地。
　　计康衢连忙蹲地上挨个捡起。

　　“爸，你见过她了？”计宏陈低着头渴望听到和内心相反的声音。
　　“你放心，我只是管她要点钱。”计康衢把盒子放进房间内唯一有锁的行李箱里，又把行李箱放到衣柜上。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丝仁慈吗？”计宏陈第一次对父亲说重话。
　　还站在椅子上的计康衢不可置信的回过头，“我可都是为了你。”
　　“我不需要。”

　　计康衢一瘸一拐的围着计宏陈转圈，“我现在是个残疾人，残疾人！你知道吗？挣钱很难。没钱，你将来怎么上大学？”
　　计宏陈仍然低着头，“我宁愿不上学。”

　　“你疯了吗？为了那么一个臭丫头，自己的未来都不要了？”
　　“我的未来不应该踩在别人的痛苦上。”

　　计康衢有些激动，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你说你找个好女孩喜欢不行吗？”
　　“她本来就是个好女孩！是你们一再伤害她！”

　　计康衢气得瘫坐在床上，无力的捶打被子，平静下来后说：“她后妈现在找了个男的，开大货车，条件不会很差的；而且她给我的都是首饰，没有拿过钱，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有钱，穷人哪买得起首饰。”

　　“那些首饰是以前她亲妈每年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她给出去就再也没有了。”计宏陈不敢想花将离会有多难过，他终于抬起了头，“爸，我好歹还有您和姑姑，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不要再残忍的伤害她了。”

　　“你～你～”
　　“爸，我求你别再当坏人了。”
　　计康衢摊开双手、不停颤抖，“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爷爷总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您总该看看自己做过的事。”计宏陈话音刚落，门被重重地关上，他仰着头望向那个行李箱，心里翻涌着愧疚。

　　从吃过晚饭五点多到八点整，米卡一直乖乖的跟着花将离复习，当看到她又拿出数学书时，米卡双手盖了上去，“明天再学吧，咱俩玩会游戏。”
　　花将离指着墙上的海报道：“下下周就期末了哦。”

　　米卡走过去摸着海报上偶像的脸，“为了看你，再累也要坚持。”
　　花将离看了眼时间，“我们休息二十分钟，或者让计宏陈来帮你梳理数学的复习知识，你会不会更有动力一点呢？”

　　“他家倒是就在隔壁，但你以为我没努力过吗？”说起这个，米卡垂头丧气的坐回学习桌前，“他说：‘你上课不偷偷看漫画就都能学会了’，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尴尬嘛，那个讨厌的米晴晴还在一旁，我超没面子的。”

　　花将离打趣道：“所以～你就不喜欢他了？”
　　米卡撇嘴，“我哪有那么小心眼。”说着打开电脑，“你看，我拿着不会的题去找他，他都不让我进家门，全是□□上回我。”
　　“可能他住在姑姑家不方便吧，要不叫他来你家试试？”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

　　花将离摊开数学书放到米卡眼前，“你和他说，这道题我给你讲了好久，你都还是不明白。”
　　两人相视一笑后，花将离起身，“现在呢我要去买奶茶，给你们腾出一点空间。”

　　米卡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回复，美滋滋的打开抽屉、拿出五十块钱塞花将离手中，“再来点铁板烧。”

　　白天停了的雪，到了夜里又开始装饰人间。

　　计康衢在烧烤店喝酒，过了时间才想起还有事没办；踉踉跄跄赶到时，花将离已经等候多时。

　　“我没有东西给你。”
　　“你敢耍老子？”
　　“计宏陈在朋友家等我，他会不会安全回家，取决你让不让我安全；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
　　......

　　这肮脏的道路被洁白的雪花渐渐掩埋。

　　花将离拎着凉透的食物回去时，计宏陈已经带着米卡复习完第一章了，听见开门声他手中的笔立即停止。

　　“怎么去了那么久？”计宏陈问。
　　花将离愣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大概是冻太久嘴巴木木的，用尽力气也睁不开。

　　米卡想：她肯定是为了给自己多点和计宏陈相处的时间，故意在外面玩雪，所以赶紧帮忙狡辩，“将离同学，你是不是碰见小区里的流浪猫了，跟它们玩就忘了时间对不对？”
　　花将离嘴巴还是难以张开，只能点头回应。

　　计宏陈接过她手中的袋子，“都冷了。”
　　“没关系，我去热一热。”米卡说完拿着食物往厨房去，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放下其中一个袋子，“奶茶，就当冰的喝好了。”

　　计宏陈双眼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书包，他知道那些首饰对于花将离的意义，可他要怎么解释呢？

　　告诉她那个伤害了她以后、还逼她给钱的人叫：计康衢，是自己的父亲？
　　告诉她其实自己一直都知道她遭遇的苦难？
　　不，他做不到，一旦说出来那就是横在他（她）们之间的长城。

　　暖风机驱散了寒意，花将离摘下脏掉的手套装进口袋里，想说什么，却又转头看向了窗外的大雪。

　　清晨，面馆老板发现路边原本护在井盖处的长凳飞远，上前给它归位；看见挂在上面的围巾，他赶紧叫人来。

　　计宏陈拽着那条深棕色围巾、眼泪不断涌出，陷入深深的自责，如果不是自己和父亲争吵，他就不会跑出去喝酒，不喝酒，他就不会滑倒摔下去......

　　可惜，人生从来都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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