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缝

　　寒假第一天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一样淌进窗棂。余渐窝在沙发里，膝盖上摊着陈守彦给的电磁场笔记。笔记本是学校统一发的那种，蓝色封皮已经被磨得发亮，里面的字迹却比平时工整了好几倍——大概是特意誊写过的。复杂的电路图旁，他用不同颜色的笔标着箭头，“电流方向→”“磁场方向?”，像给每个符号都安上了清晰的路标，连最绕的左手定则，都画了个小人举着左手，掌心朝里，指尖朝上，旁边注着“磁感线穿掌心，四指指电流，拇指受力向”。

　　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浅黄便签掉了出来。上面是陈守彦的字：“寒假在家要是闷得慌，或者做题卡壳了，可以打电话。”后面跟着一串手机号，末尾画了个简笔画的灯泡，灯丝用波浪线画得亮闪闪的，像刚通了电。

　　余渐捏着便签愣了愣，跑去把手机从书包里翻出来。输号码时，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备注名先输了“物理大师”，觉得太生分；改成“陈守彦”，又觉得这三个字落在屏幕上，烫得她心跳快了半拍。最终还是保留了本名，锁屏时，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手机壳上的声音。

　　腊月二十八那天，窗外的鞭炮声像炒豆子似的断断续续响。余渐对着一道力学综合题啃了快半小时，草稿纸揉成了好几个团，扔在桌角像座小坟堆。题目里的小球在斜面上滚来滚去，还带着摩擦力，她算到第三次时，铅笔芯“啪”地断了。

　　看着窗外邻居家贴的红春联，她咬着笔杆犹豫了五分钟，终于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嘟…嘟…”的等待音里，她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含混，像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背景里隐约有春晚重播的喧闹声。
　　“是我，余渐。”她的声音突然有点发紧，尾音都带了点颤，“那个…有道物理题…想问问你。”
　　“嗯，你说。”陈守彦的声音瞬间清醒了些，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拿支笔，你慢点说。”

　　余渐把题目念了一遍，他在那头安安静静地听，时不时“嗯”一声，像在给她的话打标点。等她说完，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电流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耳边轻轻翻书：“你试试把小球的运动分解成水平和竖直方向，竖直方向受重力和支持力的分力，水平方向……”

　　他讲题时语速放得很慢，每个公式都念得清清楚楚，怕她听漏一个符号。讲到关键处还会停下来问“这里懂了吗”，像在教室里给她讲题时一样耐心。余渐握着笔在草稿纸上画受力图，听着他的声音从手机里钻出来，混着窗外的鞭炮声和家里电视里的歌舞声，竟觉得格外安心，连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

　　“懂了！”算出答案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笔尖在草稿纸上重重一点，“原来这么简单，我刚才绕进死胡同里了，居然忘了分解力！”
　　“不难吧？”他的声音里裹着笑意，像含着颗糖，“过年别总闷在家里做题，出去走走，买点糖葫芦吃。”
　　“知道啦，物理大师。”余渐笑着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大年初二去外婆家拜年时，余渐还惦记着那通电话。外婆家在城郊的老院子，青砖墙上爬满了干枯的爬山虎，院角的老槐树歪歪扭扭地长着，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她帮舅妈在厨房包饺子，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是陈守彦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是他家院子里的梅花，粉白色的花苞挤在枝头，有两朵已经悄悄绽开了，背景里能看到红底黑字的春联“春风入喜财入户”。配文很简单：“我妈说这梅花开了，挺好看的。”

　　余渐的心“怦怦”跳起来，赶紧擦了擦手上的面粉，跑到院子里拍老槐树。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枝桠伸向天空，虽然没开花，却透着股苍劲的气势。她发过去时，加了句：“我外婆家的树，虽然没开花，但很有老爷爷的气势。”
　　没过几秒，他回了个“嗯”，后面跟了个笑脸表情，圆圆的眼睛，像他平时笑起来的样子。

　　舅妈端着饺子馅从厨房出来，正好看见她对着手机笑，凑过来看了一眼：“跟同学聊天呢？”
　　“嗯，同学发的梅花照片。”余渐慌忙把手机揣回兜里，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舅妈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手上还带着面粉的白：“是上次送你回家的那个男生吧？过年都想着给你发照片，这关系可不一般哦。”

　　余渐的脸“腾”地红了，嘴里嘟囔着“舅妈你别乱说”，手里的饺子皮却“噗”地捏破了，韭菜馅挤出来，像她藏不住的心跳。

　　元宵节那天，社区广场上挂满了红灯笼，猜灯谜的人挤得满满当当。余渐跟着妈妈在人群里逛，看着那些写着谜题的彩纸条在风里飘，像一群彩色的蝴蝶。她正对着“小时穿黑衣，大时穿绿袍，水里过日子，岸上来睡觉（打一动物）”犯愁，身后忽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是青蛙。”

　　她猛地转过头，看见陈守彦站在灯笼底下，手里提着个刚猜对的兔子灯笼。灯笼是粉色的，纸面上画着卡通兔子，提着的木杆上还系着包水果糖，玻璃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你也来猜灯谜？”余渐有点惊讶，他平时放假很少出门。
　　“我妈让我出来买酱油，路过就进来看看。”他晃了晃手里的兔子灯笼，把木杆往她这边递了递，“这个给你，刚才猜中的。”

　　兔子灯笼轻飘飘的，余渐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触到了暖炉似的，热意顺着指尖一路窜到心里。“谢啦，挺可爱的。”她提着灯笼，兔子的耳朵在风里轻轻晃。

　　两人并肩在灯谜区逛，他猜谜居然很厉害，尤其擅长字谜。“山上还有山（打一字）”，他扫了一眼就说是“出”；“一加一不是二（打一字）”，他想都没想就答“王”，连旁边摆摊的老爷爷都夸他“这小伙子脑子灵光”。

　　余渐看着红灯笼的光晕映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都染成了暖黄色，忽然觉得这个寒假好像被施了魔法——那些隔着电话的讲题声，隔着屏幕的照片，还有此刻并肩猜灯谜的身影，像一颗颗小石子，在心里漾开圈圈涟漪，让原本平淡的假期变得格外温暖。

　　快开学时，余渐收到陈守彦的消息：“开学前一天下午，去图书馆吗？把寒假作业里没弄懂的题对对答案，顺便……把你的英语笔记借我看看。”
　　“好啊！”她几乎是立刻就回复了，连标点都打得格外快。

　　图书馆里很安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摊开的练习册上投下亮闪闪的光斑。两人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余渐看着陈守彦低头做题的样子，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她忽然想起寒假里的那些电话、照片和灯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

　　“在想什么？”陈守彦忽然抬起头，目光撞进她的眼里，像两颗星星碰在了一起。
　　“没、没什么，”余渐赶紧低下头，假装看题，手指在一道英语完形填空上乱点，“这道题……你选的什么？我觉得A和C都对。”

　　他凑过来给她讲，肩膀偶尔碰到一起，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阳光在他发梢上跳跃，空气里飘着旧书和淡淡墨香，余渐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快要结束了，但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柔，像院角的梅花苞一样，才刚刚开始发芽。

　　她偷偷抬眼，看见他讲题时认真的侧脸，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她知道，等开学了，又能和他一起在教室里刷题，一起在操场跑步，一起分享那些细碎的欢喜——或许还会有新的故事，像春天的嫩芽，在心里悄悄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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