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塔的皇帝日记

　　星历1680年，12月，27日
　　提雅顿音乐学院自成立那一年起就会在新年之前举行为期四天的演奏会，一直到第二年的一月一日。
　　并且在阿尔塔的改革后，音乐学院也招进来不少非常有天赋的平民学生，院长还给这些平民学生申请了奖学金，教育部在审查过后也是痛快地批准了。
　　这次的演奏会就有不少新鲜出炉的演奏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同时对院长排除万难也要改落幕曲感到好奇和不满。
　　其实阿尔塔一直希望能来听一次，不过以前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去，现在也终于是实现了一次愿望，而且还是以演奏者的身份。
　　阿尔塔的场次在第一天的最后一场，只是他在后台做准备时，院长突然请求见他一面。
　　阿尔塔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答应了。
　　只是这一见，他就愣住了。
　　“欧文……老师……”
　　他记忆中那个教他识谱，教他弹琴的气质卓然的青年男子，已然变成了两鬓斑白，脸上刻上了细纹的中年人。
　　院长泪眼婆娑，哽咽着道出一句：“阿尔塔殿下……您长大了。不过能听到您的琴声没有变，我就放心了。”
　　“可我还是变了很多，您一定不会想了解现在的我。”阿尔塔有些难过地回答。
　　欧文自然知道。先皇和先皇后崩逝后阿尔塔就不再碰钢琴了，欧文没有了继续待在皇宫的理由，就出去只能找别的工作。
　　而等他安定下来时，阿尔塔已经成为了满手血腥的暴君。
　　彼时的欧文不相信那个天真善良的小殿下会突然变成这样，于是他锲而不舍地向皇宫寄信，希望能得到有关于阿尔塔的，哪怕是一点点的信息。
　　只是那些信都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的回音，他也只能收起这份执着，专心地教授音乐学院里的其他孩子。
　　就如同他当初在皇宫教授小殿下一样。
　　阿尔塔有预感马上要控制不住情绪，掐着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还要上台演奏，不能在这个节点上出事。
　　“抱歉……我得、我得去一趟洗手间。”阿尔塔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后台。
　　然而只是刚踏进洗手间一步，大颗大颗的眼泪就夺眶而出，甚至能听到眼泪砸在地砖的声音。
　　阿尔塔不敢看镜子，不敢睁眼，他知道失控的自己一定很丑陋。

　　“陛下怎么一个人在这，也不带个侍卫。”伊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左手十分暧昧地捏住了阿尔塔的下颌。
　　彼得披着斗篷拽着一个女人跟在伊卡后面，脸上是根本掩藏不住的恨意。
　　阿尔塔本能地感到危险，只是他刚刚才缓过来，手脚还不听话，也没有多少力气，只能任由伊卡掐着自己。
　　“不想死就松手。”
　　这句威胁落在伊卡的耳朵里软绵绵的，被他控制在怀里的阿尔塔也像只漂亮且毫无威胁的宠物猫，面对危险时除了哈气和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做不到任何事。
　　伊卡此时就像一个得意的猎手，恶意嘲弄着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
　　“可马上要死的是您啊，陛下。”
　　他看了看阿尔塔这又倔强又漂亮的蓝眼睛，实在很适合挖出来做收藏。
　　“你要是没把握下不去手，就让我来。”彼得不耐烦地甩开女人，要去抢夺阿尔塔。
　　这时阿尔塔也已经恢复了力量，挣脱了伊卡的钳制。
　　但对方有两个人，伊卡失手了，还有彼得，他比伊卡更恨阿尔塔。
　　危险的东西带不进演奏会，他手上只有拇指粗细的麻绳，但用来勒死这个羸弱的皇帝已经是绰绰有余。
　　彼得一边加重手上的力道，一边咒骂着：“不知好歹的贱种！下地狱去吧！”
　　渐渐的，阿尔塔不再挣扎了，死亡的气息一点点笼罩了他的眼眸。
　　……就这样死去吧，或许忒伊亚会失去她的皇帝，但也会有更多比他好，比他优秀的人，让忒伊亚继续繁荣下去。
　　这七年，他太累了，他想爸爸妈妈了。

　　而这时，那个被抛开的女人——被选中来演戏的女战士布兰达，趁伊卡放松警惕，从腰封中摸出一柄匕首，纵使伊卡已经直觉到不对劲，仍是被布兰达扔出匕首刺穿了胸膛。
　　“杀了他！”伊卡捂着伤口大吼。
　　布兰达又摸出另一柄匕首扔了出去，但彼得并没有因剧痛而松手，他只想让阿尔塔下地狱。
　　伊卡虽然受了伤，但也不是全然动不了，于是攒了点力气就立刻和布兰达扭打在一起。他明白自己这是进了皇帝布的局，现下最好就是大家一起死！
　　只可惜天不遂他愿，一声枪响，彼得的眉心多了一个血窟窿，径直倒在地上，断了气息。
　　而阿尔塔被利维尔好好地护在怀里。
　　伊卡也被布兰达捆了个结实，押走待审。

　　阿尔塔脖子上狰狞的勒痕刺痛了利维尔的双眼，他维持着跪拥的姿势，一直到阿尔塔醒来。
　　谁知他醒来的第一句就是：“演奏会，结束了吗？”
　　利维尔知道他为这天练了很久的琴，有些哭笑不得地回答：“还没有，您还可以再休息一会。”
　　布兰达细心地为阿尔塔上药，把自己的长裙撕下一条长布条为他遮挡，还特地做成了领花的样子。
　　她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化妆包，在阿尔塔苍白的脸上涂涂抹抹拍拍打打，最后在唇上抹上一抹红色。布兰达又仔细地左看右看，确定没问题了才收起工具，说：“这样观众就看不出来了。”
　　阿尔塔由衷地向她说：“谢谢，回去之后记得去找艾米莉亚奶奶报销一下裙子。”
　　布兰达点点头。她知道她继续留在这有些不合适，所以就算再不舍，她也毅然转头离去。
　　“让我再抱一抱。”利维尔实在是后怕。如果阿尔塔真的在这出事了……他不敢想。
　　“对不起，我……刚刚有些自私了。”阿尔塔木然跟利维尔道歉，他知道自己刚刚求死的想法利维尔肯定知道了。
　　“陛下不是为今天的表演准备了很久吗。”利维尔说，“如果……那您一直以来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
　　这时候报幕人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冷不防撞到了这一场景，忙低下头，假装没看见。“陛下……该您上台了。”
　　他忐忑得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陛下当场格杀。毕竟这些年有关于陛下的传言都是他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要杀人。
　　但阿尔塔只是轻轻回了一句知道了，并不在意自己的私事被谁撞见，会不会被广而告之。

　　那突兀的枪声把原本沉浸在音乐氛围中的观众吓得不轻，不过很快就得知是有不法分子企图破坏新年演奏会，现在已经被利维尔中校击毙了，让他们不必紧张。
　　于是观众们又安定了下来，开始热烈讨论最后一曲会是哪位著名演奏家，会演奏什么曲子。
　　这是新年演奏会一贯的传统，第一天都会邀请一位大师作为落幕，一直到登场才会揭晓身份，今年想必也不例外。
　　他们讨论得热烈，但答案却出乎他们意料，站在台上的并不是家喻户晓的大师级人物，而是一个单薄忧郁的年轻人。
　　有眼尖的观众认出了阿尔塔：“那是……是陛下？！”
　　陛下会出现在街头帮一个穷孩子出头就已经够令人震惊了，现在他竟然还要演奏落幕曲，他们何德何能？！
　　“陛下不是因为身体原因常年不出皇宫吗？”
　　年轻的演奏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原来院长提前一个多月决定要改节目就是为了陛下？”
　　“怎么不能是陛下用权势威逼利诱院长呢。”
　　“你把院长和陛下都想成什么人了！”
　　所有人都因为突然出现在演奏会的皇帝陛下感到震惊，而台上的年轻人在示过意后，自顾自地坐在琴凳上，修长的手指按下琴键，如月光般清澈柔和的和弦从他指尖流出，组成了今天的落幕曲。
　　他清楚的记得，这首曲子是九年前一个满月，他梦到远行的父母后写下的。曲子完成的第二天，还没等他把新写的曲子拿给老师鉴赏，便传来父母离世的噩耗。
　　从那天起，阿尔塔都无法再完整弹出一首曲子。他仿佛失去了对乐符的感知，听不到，看不见，也弹不出。就像此时此刻，他只能逼着自己去演奏完这首他还没有命名的钢琴曲。
　　最后一个音符也终于落下，世界寂静了下来。他感觉不到自己僵硬的手，看不见自己身处的舞台……直到那些热烈的掌声牵引着阿尔塔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那些年轻的演奏者原本还对陛下给自己加表演的行为感到不齿，这一曲过后，也都只剩下了赞叹。
　　唯有欧文落下了痛苦酸涩的眼泪。
　　哪怕阿尔塔有另一个选择，哪怕那个选择极其平庸，他都不会走上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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