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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袭
净慈寺内人影幢幢,檀香袅袅,宝殿庄严。
江宝珠生着闷气走入殿内,佛殿内肃静,缥缈的梵唱声在屋顶回荡,心绪不自觉就平复下来。
她向后望去还好秦晏怀没有跟来,不然她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以往也不是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那时有萧重云在她面前挡着,那些恶心男人的眼神从未沾染她分毫。
可是如今轮到自己时却手足无措,唇上还带着些微异样的痛感,江宝珠抹了抹眼角,有些委屈。
无法抑制的思念起萧重云,想要像以前那样钻进他的怀里,只要萧重云在,永远都会为她遮风避雨。
可是不行。
江宝珠不能永远躲在夫君身后过活。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祈愿。
一愿萧重云能够实现抱负,金榜题名。
二愿江宝珠能够勇敢起来,不再依靠谁的庇护。
手中的竹筒晃动,竹签碰撞,劈啪作响。待声音停下时,一只签子跳出,落在地上。
江宝珠睁开眼,俯身拾起,竹签上的字映入眼帘——“下签。”
她的心猛地一沉,忙翻过签文,背面写着:
“水路迢迢,孤舟逆风
残花雨打,良缘镜影。”
字字句句都是不祥。宝珠只许了两个心愿,给萧重云的正对签文上联,似乎预示前路不顺。
给自己的好似应对下联,宝珠默念着签文,“残花雨打,良缘镜影。”
难道是在说她和萧重云情缘易散有如镜花水月吗?
刚刚的烦闷被忧心取代,宝珠面色发白,手指冰凉。
殿中的小沙弥见宝珠脸色不对,走上前来,看过签文后宽慰宝珠:“施主毋须担忧,此签只是点明前路或有困顿,但并非死局。事在人为,我观施主是有福气之人,定能逢凶化吉。”
宝珠勉强放下半颗心来,向小沙弥福了一礼,“多谢小师傅指点。”
只是心头仍萦绕着些许忧虑,觉得这一天晦气极了,临走前又添了不少香火。
*
三场会试结束,京中的重阏楼座无虚席,人流如织。
满座都是国子监的举人,觥筹交错,欢笑声、碗碟碰撞声此起彼伏,虽未放榜,但众人苦熬多年,急于寻求一个发泄的出口,深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道理,一时间酒楼内热火朝天。
就连不善饮酒的萧重云也多吃了几盏酒,白玉似的面庞透着红,温和的桃花眼也流淌出氤氲的醉意。
一旁的同窗频频向他敬酒,他看着心情极好,来者不拒,只是再几盏酒下肚后,眼前的光景恍惚了起来,面前举杯的人影重重叠叠在眼前摇晃,灯火闪烁。
他踉跄着站了起来,躬身行礼时,宽袖拂过酒桌,带翻一片酒液洒在身上。
“众位莫怪,我实在是不胜酒力,再喝下去恐有失态之举,恕我先行告辞。”
众人见状调笑了他几句,也没强留。毕竟谁都知道萧重云才学一流,金榜题名不过板上钉钉的事,日后指不定还要巴结他,因此没人敢为难他。
绿阳岸边杨柳青青,柳梢头一轮圆月,今夜月色尚好。
萧重云步履虚浮,身形摇晃走在岸边,嘴里含糊不清吟着断续的诗句,风吹动衣袍,看上去摇摇欲坠,俨然一副醉极了的样子。
走至暗处时,月色被薄云遮去大半,透出些惨淡的光辉,此处人声寂寂,仅有萧重云一人,这时一个黑影自暗处走出,牢牢跟上前方那个踉跄的身影。
走到近处时,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萧重云醉得厉害,忽然一个趔趄,整个人几乎扑倒在地,狼狈地扶住岸上的柳树,背对黑影剧烈地喘息干呕起来。
好机会!
黑影瞳孔骤然紧缩,冲上前去,重重一推。
预料中的落水声没有响起,萧重云稳稳地站在原地。
他转过身来,刚刚还醉意朦胧的眼里一片清明,眼睛眯起,盛着满满讥讽。
“我同你说我不会凫水,没想到你还真的相信了。”
萧重云早就厌恶了烦不胜烦的暗算,最开始他以为是秦晏怀派来的人,可后来这些暗算加剧显露杀机,秦晏怀和崇阳王还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暂时不会动他的人,这些暗算只能来自于第三方。
夜风吹散薄云,月色照亮面前人的脸,身形瘦弱,眼透浑浊,酒色浸淫的脸上满是惊愕。
正是与萧重云同屋的学子李太昌,也是太后母族祁东李氏一脉。
恐是皇族的人得了消息,知道他在替崇阳王做事,为防摄政王麾下再出一名大将,对他动了杀心,不会让他活到放榜及第。
萧重云一向不喜被别人掌控,他不经意间说出自己不会凫水的消息确保被李太昌听见,又故意放了诱饵假装醉酒走到无人处,让一直窥探他的李太昌觉得这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果然这头呆驴没让他费力,立刻就上了钩。
李太昌志在必得的一击骤然落空,还未等反应过来,只觉手腕一麻,像是被铁钳狠狠箍住,一股猛力死死拖住了他,使力一甩——
只听“扑通”一声,他转眼就从岸边落到了河里。冰冷的水淹过他的头顶,他奋力露出头,“救……”刚喊出一个字,汹涌的水就呛进了咽喉,吞没进茫茫水色。
萧重云走到近处,蹲下身来瞧着他竭力挣扎的模样,扬眉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来,
“你不会凫水?祁东李氏真是没落了,竟派你这样的废物来。”
他伸出一只手来,递向即将溺水的人,月色下映衬下,他面如冠玉,唇畔含笑,圣洁的犹如天神。
李太昌犹如被蛊惑一般,迫不及待抓住了他的手,有了支撑,他得到喘息的机会,冒出头来,大口咳嗽着,断断续续道:
“救救我……”
“你若是救了我,祁东一族……定不会亏待你,我一定不会说……是你将我推下去的。”
萧重云疑惑道:“真的吗?”
李太昌自认有戏,急切说道:“自然!日后荣华富贵,只要我有,就少不了你的!”
萧重云“哦”了一声,手微微使力,李太昌以为即将得救,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却听青年低笑一声,多情的桃花眼眯起。
“蠢货,你不死怎么为我铺路?”
若是萧重山在场,一定能看出青年脸上的笑容同多年前那个放火的月夜一模一样。
平日里铁画银钩,能写出治世经纶的手,杀起人来也得力,他在李太昌惊恐的眼神里,一根一根抽出手指。
月色凄迷,水面上波纹晃了又晃,最终归于平静。
河岸上,萧重云拿出绢帕、慢条斯理地、极为细致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他用的自然不是宝珠给他绣的帕子,除了他自己,所有污秽的肮脏的东西,都不能沾染宝珠分毫。
他已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幼年失怙失恃,双亲在他回忆里只占了短短一篇,余下的全是贫穷、饥饿、流浪,他以为麻木冷漠是为了生存被迫养成的性子,可八岁那年失手杀了拐子后,他没有一丝恐慌,反而冷静地翻找屋内财物,盘算着这点钱财够生活多久时,他就发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冷血的怪物,他有意没喊醒弟弟,眼睁睁看着大火要吞噬最后一间屋子时,心绪居然没有丝毫起伏。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他准备破窗救人,可是萧重山自己爬了出来,自这以后,一向敬仰依赖他的弟弟和他有了罅隙。
弟弟的反应他看在眼里漠不关心,他不需要所谓的兄弟情深,他只想要抓住最好的,幼时没有得到满足使他成为了贪婪的怪物,他伪装、示弱得到了宝珠父母的同情,他保护宝珠,接送她是为了能在学堂旁听。
弟弟总是防备着他,怕他伤害宝珠家人。
他嗤之以鼻,宝珠父母给了他温饱,学习的机会,而这些他以往豁出命来才能得到的东西,只需要保护好一个懦弱的小姑娘就能换回,这等划算的买卖,傻子才舍得破坏。
最开始他没有带着丝毫情绪去做这些事,江宝珠对他来说只是得到好东西的媒介。
小小的江宝珠柔弱的像被精心呵护的名贵花朵,风稍微大些就要断掉,为了自己的“饭袋子”能长期不倒,他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照顾她。
他习惯时时注意着她的举动,视线一刻不能错过,他生性冷漠有时候看不懂江宝珠在想些什么。
她看到花会笑,萧重云摘下给她,她就又生气了;雨天经过水坑时,会伸脚试探深浅,受寒又要生病,萧重云帮她脱下鞋子捂干脚,她就看着他笑;有时候一转头,江宝珠又流下了金豆豆。
“我真的好倒霉,为什么他们要欺负我?”
江宝珠好奇怪,她怎么会倒霉呢?
有爱她的家人,有温暖的房子,有填肚的饭食,这些她出生就能得到。而自己呢?没有父母、带着弟弟沿街乞讨、睡在别人屋檐下都要早早起来,怕主人家看见打骂……
他看着江宝珠很平淡地说出来了,本意是希望她不要再哭了,可宝珠哭的更厉害了,清透的眼睛蓄满泪水,娇嫩的手颤巍巍托住他的脸。
她太心疼了,学着母亲那样把脸贴上萧重云的脸轻蹭,像两只小动物靠在一起取暖。
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起来,泡入了一汪暖融融的春水,她的眼泪汹涌,快要将他淹没,如同这样就能消融他幼年所受的凄风苦雨。
一滴水珠落下,恰似那年砸在手上的泪珠,将萧重云从回忆中拉出来,并没有下雨,应是柳梢上的露水。
他忽然无比想念宝珠,算了一下从李太昌尸体被发现,到大理寺的人顺着线索找到他,大概要五天,还够他回家见一眼宝珠。
仰头看向天空,今夜天心月圆,是个团圆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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