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那片海

　　许昔仪去世后，李昔鱼像是陷入了一个奇异的怪圈。

　　陈宣宣顺利通过面试，以一名生物老师的身份再次回到了一中。常在与李昔鱼通电话时的间隙，感慨时间实在是太快，她现在根本还没法转变身份，适应不了。

　　陈宣宣的话题千奇百怪，绕来绕去，但却总是不会提及许昔仪和江一树，好像这两个人，就这样从李昔鱼的生命中消失了。

　　家里那套房子已经卖了出去，他现在无家可归，李昔鱼需要还钱，不可能再出去租房，只能又重新住回了宿舍。

　　贺熙和石世仑对李昔鱼捉摸不透的行踪早就习惯，知道他多数时间和男朋友住在一起，加之两人毕业后打算创立一家生物制药公司，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有经常在宿舍住，便没有问起他住回来的原因。

　　但偶尔见上面，贺熙还是和以前会调侃上他两句：“你又回来住啦？你男朋友不是都毕业了吗？”

　　李昔鱼也只是笑笑，“嗯，回来住方便点。”

　　但是住宿舍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过一个学期，李昔鱼就要毕业了。周围的人都在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李昔鱼只觉得自己前途一片渺茫。

　　他的精力好像在那场大病中消耗过多，但又随着许昔仪的离去而开始不知疲倦。

　　现在每天睁开眼睛，就是盘算自己要打多少份工才能还上那些钱，毕业后还要租房，又是一大笔支出。

　　酒吧这份工是李昔鱼在大五寒假的时候找的，工作是累，钱却是几份兼职里最多的，但混混也不少，在酒吧被人骚扰也是常事。

　　那个人模狗样的自大男，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来这里，每次都点名要李昔鱼上酒，还屡次故意刁难。今天还特意带来了几位狐朋狗友，几人聚在一起，不时往李昔鱼这边偷瞄。

　　李昔鱼像往常一样端酒上桌，却被自大男拦住不让离开。

　　桌上的人打量起了李昔鱼，对自大男说，“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位，长得可真不错，这小脸长得可真标致啊。”

　　“就是那胎记有点碍眼了，你怎么久过去还没得手啊？”

　　自大男今天本来是想带大家也先一睹为快，此刻却受到了打击，他把李昔鱼拉到角落，“上次和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我有的是钱，跟着我，你也不用再这些地方打杂工了，干这些辛苦活了。”

　　见李昔鱼不回答，自大男的语气也低了些，“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像我这样条件好的愿意和你玩玩，你就知足吧，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可能失去已经够多了，李昔鱼不再惧怕什么，他甩开自大男的手，“放开我，不然我就喊人了。”

　　“还始说要像上次那样，报警了你才肯罢休吗？”

　　“口气可真大，你等着瞧。”

　　自大男离开后，李昔鱼站姿在原地缓了一会，回到前台服务区。没一会，就见酒吧老板端来酒，递给李昔鱼：“昔鱼啊，那桌客人点名要你上酒呢，你快去。”

　　李昔鱼愣着没接，疑惑道，“刚刚不是才上过吗？”

　　酒吧老板有点不高兴了，李昔鱼模样是挺讨人喜欢的，刚来那会，好几桌客人都是点名让他上酒，可坏就坏在动不动就冷着张脸，和客人说话耶不是很懂把握分寸，很是让他头疼。

　　“你这是什么话，顾客愿意多消费不是好事吗？你快拿着过去。”

　　李昔鱼无奈只能再次端着酒过去，尽管提前设防了，但还是在转身时被绊住，一个踉跄，手里端的几瓶酒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自大男暴跳如雷，对着李昔鱼破口大骂，“我靠，我这件衣服可是名牌，你赔得起吗你？”

　　酒吧老板听到这边的动静，忙跑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

　　又拉了拉李昔鱼，“快道歉啊。”

　　灯红酒绿，酒吧里的音乐声不小，但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不少人围了上来。

　　“李昔鱼？你怎么在这？”

　　李昔鱼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转头看过去，昏暗的灯光下，李洄之走了出来。

　　李洄之走到李昔鱼身边，他在酒吧混迹许久，见此情景，也心下了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大男很是不悦，对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李洄之喊道，“你是谁，来插手我们的事情？”

　　李洄之笑了笑，把李昔鱼护在身后，“他是我哥，应该是我问，你们是谁吧？”

　　李昔鱼走上前，对自大男说：“你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

　　自大男存心是想找李昔鱼麻烦，“我不要钱，你给我道歉。不赔钱也可以，喝完这杯酒，我就放你离开。”

　　李昔鱼走上前，诚恳地鞠了个躬：“对不起，我喝。”

　　“这才对嘛。”

　　李洄之本想制止，无奈李昔鱼直接拿起酒杯一口下肚，“哎......你还真喝啊。”

　　“这一看就是冒牌的，都起球了，还名牌，哪里值几个钱呢？他就唬你的。”李洄之走上前，拍了拍自大男的衣服：“是吧？”

　　自大男气急败坏，伸手就准备去打李洄之，被李洄之一个拳头打到在地。自大男的其他几个狐朋狗友作势也要掺入这场斗争，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还是酒吧老板喊来了保安，才制止了这场闹剧。

　　最后李昔鱼和李洄之被双双赶出了酒吧，李昔鱼不出意外地被开除，还赔了不少钱。

　　李昔鱼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他问李洄之：“你来这里干什么？”

　　“和朋友聚会啊。”

　　“问题是你怎么在这？”他打量了一下李昔鱼：“你在这打工？”

　　其实在许昔仪的葬礼上，李永和李洄之来过，但李昔鱼没有精力去注意他们。

　　李洄之变化实在太大了，完全变了个样子似的，先不说他已经比李昔鱼高出许多，但是样貌也变化很大，谁能想到他会是四年前，躲在书店打游戏的男生呢？

　　现在看来，性格也是变了不少，也怪李昔鱼刚开始差点都没认出他来。

　　李昔鱼自顾自地往前走，不理会李洄之的问题。

　　李洄之追了上去，“你还没回答我，你这么会在这里打工？”

　　这酒的后劲太强，刚刚又经历了那样的场面，李昔鱼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晕过去，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关你什么事？”

　　李洄之眼疾手快，抓住李昔鱼的手，惊讶道，“你手怎么了？”

　　李昔鱼低头看过去，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像条蟒蛇盘踞着在手腕上，也愣了一瞬。

　　“你不用上学吗？这在打工，李永知道吗？”

　　听到这个名字，李昔鱼抬起头，冷笑道：“别和我提他。”

　　李洄之怀疑李昔鱼是因为许昔仪去世后一蹶不振，都放弃学业了，李洄之虽然只见过许昔仪一面，但长大后知道些以前的事情，对李永也是恨得牙痒痒的。

　　李昔鱼还没完全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中走出，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就这样没了，他终于忍不住，彻底爆发：“如果不是你们一家人，我妈妈还活得好好的！”

　　李昔鱼说完便跑了，李洄之愣在原地，连辩解的话都无从说起。

　　为了弥补错误，一个星期后，李洄之托人介绍了李昔鱼去一家网吧打工。

　　那是李洄之大学期间最常去的一家网吧，因此两人常常能碰上面，也渐渐熟络起来了。

　　日子慢慢长长，李昔鱼的大学生活结束得悄无声息。

　　他辞掉了网吧的工作，开始向各大医院投简历，但无一是失败的，尽管是名校毕业，但那手腕神经手术，无疑对他的职业生涯判了死刑。

　　现实与过去往往自相矛盾，李昔鱼过上了与十多二十来岁想象中全然不同的生活。毕业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每天流离于各种打工场所，依靠各类兼职养活自己，每个月底还完一笔钱，剩下的钱交了房租，已经所剩无几。

　　说不上多狼狈。

　　世界的差距从来都不只是存在于想象之中，宁青禾看似善心地随手帮助，换来许昔仪九个月的生命，也买下李昔鱼五年多的时间。

　　于是这么多年，李昔鱼为这笔钱，每个月尾经常是上一秒刚收到工资，下一秒就过上月光族的生活。最差的一次是直接住进了地下室，一箱子的泡面就差不多是他一个月的伙食，常常饿一顿饱一顿。

　　李昔鱼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时常感觉自己一事无成，又偶尔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因为有时候，悲剧的发生不是因为做错了什么，而仅仅只是运气不好，仅此而已。

　　他总是感叹命运的不公，运气的差劲，但每每眼泪的最后一句都是“没有人会一直不幸，一切都会过去的。”

　　李昔鱼擅长这样安慰自己。

　　因为即便自己运气不好，但其实也不是真的差到什么都失去了。

　　至少还有陈宣宣和李洄之能偶尔陪他说上几句话，也总是有意无意地帮助他。

　　陈宣宣以为李昔鱼是当时许昔仪重病期间借了钱，才过得如此不好，也想帮点忙。

　　因此在许昔仪去世后第三年，李昔鱼实在走投无路，借宿在陈宣宣家里那段时间，陈宣宣特意翻找出高中李昔鱼为他拍下的那段视频。

　　“你还记得高中帮我拍的那段直拍吗？”

　　“拍得可好了。”

　　“我堂哥公司好像在招编导助理。”

　　“前两天听他提起，不算大公司，当助理的话专业也能放宽限制，工资不错，就是可能会有点累，要不你去试试？”

　　李昔鱼当时只想找到一份工作，于是没有犹豫地答应。

　　之后每每想起，他便会感慨，是不是很多事情在冥冥之中早已有安排，但上天偏要看人挣扎几番，摔得头破血流，走投无路时，才给人绝处逢生的错觉。

　　他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当上编导助理，跌跌撞撞地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拼命学习拍摄，之后又迷迷糊糊地接下纪录片拍摄，又重新遇上江一树。

　　这难道就是命运吗？

　　那他实在要感叹命运的伟力了。

　　那这次命运能不能也大发善心，就让他和江一树永远在一起呢？

　　就在一起吧。

　　李昔鱼这样迫切地恳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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