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归

　　李月步履匆忙，越过前头几人，走到宋翾身边。
　　方下早朝，众人三五成群，议论纷纷，宋翾却袖手独身，唯有李月挨了上来。
　　李月一来，宋翾便含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大人不怕受连累？”
　　李月巴掌大的脸已皱成一团，显得更小，他矮了宋翾一大截，想凑近低声话语而不能，便拉着宋翾走在前头，压低声音道：“我帮了你的忙，你也得帮我的忙。”
　　宋翾道：“我如今这般还能帮你什么？”
　　李月道：“连日大雨，东南七州受灾，墨州最重，据上报回来的数据，已死伤上百人，无数人流离失所，难民遍地，官府不积极救灾，却互相推诿，无人主事，如此下去，非生乱不可！”
　　宋翾问：“那你想怎么做呢？”
　　李月待左右人过去后，才又低声道：“我本想举荐黄州刺史梁朋担此大任，但方才朝堂之上你也听见了，东宫一派举荐湖州刺史孙逊，那就是个酒囊饭袋！”
　　想来李月愤于此等龌龊，这四个字他咬得极重。
　　宋翾只含笑听着，李月见他无甚反应，急道：“你说句话呀！”
　　宋翾问：“你想我怎么做呢？”
　　李月道：“你若出头举荐梁朋，此事必成。”
　　宋翾摇了摇头，“此事我做不成。”
　　李月瞪着大眼睛问：“为何？”
　　宋翾还未说话，已有一太监疾奔而来，与众大臣擦身而去，见他满脸汗渍，只怕不是小事。
　　众人惊愕，互相探问，却无一不摇头疑惑。
　　李月喃喃道：“又发生了何事？”
　　宋翾眼色沉了沉，李月却并不就此放过他，拉扯着非要他承应举荐之事，宋翾哭笑不得，只好道：“你若有耐心，静等几日，抗洪之事我亲自去督办，如何？”
　　李月怔了一怔，“帝师此话何意？”
　　宋翾道：“到时只望李大人不要落井下石。”
　　李月一愣，沉思一想，毫无头绪，却见宋翾已远去了，他看着宋翾的背影，竟似有决绝之势。
　　萧慕蔺谋杀司徒澜澈，已被捉拿下狱。
　　宋翾坐在马车中，喜奴却已得了这惊天消息，急匆匆跑来禀报。
　　一早，萧慕蔺与宋翾一同出门，至龙虎大街分手，萧慕蔺前往司徒澜澈住所替其施针疗愈，宋翾入宫上朝，到此时宋翾来接人，中间不过短短两个时辰，竟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想来先前那太监急匆匆前去禀报的必然是司徒澜澈丧命之事。
　　喜奴急道：“主人，我们快去救萧仙医吧！”
　　宋翾推开旁窗一角，看向眼前的宅子，自从司徒澜澈好转后，皇帝便赐了他这宅子休养，萧慕蔺每三日前去施针一次，前几日，司徒澜澈已可下地行走了，只怕司徒澜澈自己也没想到，眼见着越发好了，却会为人所害，丢了性命。
　　“去大理寺。”
　　人却已不在大理寺了。
　　卓鸣一脸歉意，但宋翾知道，不是卓鸣扣不下人，而是他不愿惹此大祸，想来也是沂王之意。
　　要想在刑部见人，却比大理寺难得多，想来先已有人打了招呼，那看管的狱吏不敢拦宋翾，却已先得了令，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宋翾在大牢里绕，宋翾知其用意，并不拆穿，只跟着他走了两个来回，他自己先怯了场，颤巍道：“小人记性不佳，这就叫来牢头细问。”
　　一旁的喜怒正要发怒，宋翾却道：“你可知这大牢以前是做什么用的？”
　　那狱吏答道：“小人听闻此前这里是一座富人宅院。”
　　“不错，这是处大宅子，庭院深深，九曲环绕，暗道无数，最合适关押重犯，所以我便启奏陛下，将此地用作刑部重狱。我记性好，路都还记得，既然你记不住，便不劳你带路了。”
　　那狱吏一听，面色发白，额头冒汗，跪地叩头道：“小人该死！帝师恕罪！”
　　“死倒不用死，你喜欢跪便跪着。”
　　宋翾朝甬道看去，只见幽深一片，声息全无，问那狱吏道：“张侍郎可在里头？”
　　那狱吏哪还敢不说实话，连连点头，等他再抬起头来，眼前哪还有人影，不由浑身一颤。
　　萧慕蔺看看手腕上的铁链问道：“你要用刑？”
　　“若你不如实交代，金紫医官在我这里与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张宕坐在狱案前，眼神凌厉，他一直想看看，传说中能医死人的神医究竟有何特别之处，只觉无怪皮囊较常人精致些，不过仅此一点，也足够蛊惑宋翾的了。
　　“萧公子，人证物证俱全，你就交代了吧，勿要连累他人。”
　　萧慕蔺问：“什么人证物证？”
　　张宕冷笑道：“那小太监便是人证，插在世子头颅之上的银针便是物证，可有错？”
　　萧慕蔺道：“可否让我看一眼尸体？”
　　张宕边上的副手一拍案台，冷喝道：“你还想做手脚不成！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大刑伺候！”
　　候着的狱卒便上前，拿着鞭子就一鞭朝萧慕蔺抽去，没想那鞭子中途转了个弯，反倒一鞭抽在了狱卒自己身上，那狱卒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张宕与副手则惊而起身，那副手指着萧慕蔺喝道：“大胆！你还想反了不成！”
　　“何人敢反？”
　　张宕一听这声音，面色一变，就见狭窄的刑房里已多了个人，那副手一只手还未收回，却不听使唤地反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张宕面色一紧，朝来人起手道：“下官参见帝师。”
　　那副手捂住脸一时反应不及，见张宕这般，慌忙跟着参拜，这么一松手，只见半边脸颊已坟起一片。
　　宋翾在张宕位置上坐了，问：“此人犯了何事？”
　　张宕道：“他杀了司徒世子。”
　　“可有证据？”
　　张宕一顿，接着道：“伺候司徒世子的小太监可作证。”
　　“小太监何在？”
　　张宕支吾道：“那小太监受不住刑，晕过去了。”
　　宋翾道：“带过来，我有办法让他清醒。”
　　张宕为难道：“这只怕不妥吧。”
　　宋翾问道：“有何不妥？”
　　张宕迟疑道：“此乃刑部大牢，帝师未受陛下旨意，私自提审案犯，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只怕对帝师不利。”
　　宋翾点了点头，“有道理，那张大人去请旨吧。”
　　张宕一愕，“下官不明白帝师何意。”
　　宋翾道：“既然张大人这么为我着想，便去请旨让我主审此案。”
　　张宕更加愕然，宋翾道：“我就在此地等着，旨意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开审。”
　　那副手见张宕无措，虽心有恐惧，却还是上前一步，躬身道：“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翾抬了抬指头，那副手咽了咽吐沫，额头已冒出了冷汗，干着嗓子道：“下官听说此人与帝师关系匪浅，若是帝师主审，只怕会有人认为帝师有包庇纵容之心，别人倒也罢了，可死者乃司徒世子，干系重大，我等实在是……”
　　“有理。”宋翾说着，拾起案上笔墨，写下一行字，张宕与那副手定睛一看，只见是“宋翾主审，可否？”六个字，不由都觉此人狂妄至极，却见宋翾拿起纸张，递给张宕道：“百八里加急，与司徒澜澈死讯一道送去云幽。”
　　二人更是意外，本以为此言是呈于皇帝的，不曾想是写给司徒胜的，二人对视一眼，他们本就是想趁宋翾来不及反应，将此案办成铁案，所以才一刻不停地将人带来刑部重狱密审，没想到还是不够快，让宋翾赶来了，二人心头一沉，都觉此案今日是审不成了。
　　张宕道：“既然帝师有参与此案之意，下官这就禀明陛下，待陛下定夺后再审。”
　　宋翾道：“还是张大人想得周到。”
　　张宕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
　　宋翾这才看向萧慕蔺，露出一个笑来，萧慕蔺也神色一松，张宕二人见此，只好不甘地退去。
　　“萧兄受苦了。”
　　萧慕蔺问：“此事在你算计之内吗？”
　　宋翾点了点头，萧慕蔺便松了口气，道：“吕书不会害我。”
　　宋翾露出一丝疑惑，萧慕蔺便讲起早上经过。
　　“我一进门便察觉气氛不对，吕书却并未守在房中，而是站在门外，面无血色，四肢僵直，见了我，似有回神，却拦在门前不让我进去，只让我快走，我还来不及弄清发生何事，便有捕快夺门而入，二话不说便将我二人拿下，他们先带走了吕书，我是后来才被带来这里的。”
　　宋翾问：“依萧兄看，吕书有杀人的本事吗？”
　　萧慕蔺沉吟片刻道：“只怕是有的。当初我教他针法，便发现他有很高的悟性，到了如今，已小有所成，司徒澜澈行动不便，身边又只他一人看护，若他要下手，很容易得逞。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
　　“杀人无外乎为情为利。”宋翾靠近萧慕蔺，抬手拂开萧慕蔺脸边碎发，“今日以后，他们不会再为难你，但眼下我却还不能带你出去，这几日你自己要小心。”
　　萧慕蔺一笑：“连为我松绑都不能吗？”
　　宋翾也笑，又正色道：“待此事一了，我们便离开这里。”
　　萧慕蔺轻轻颔首。
　　二人对望片刻，宋翾转身离开，到了门外，吩咐道：“将疑犯押回大牢。”
　　张宕与副手一愣，躬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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