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一夜好眠，林云周本打算乘胜出击，约叶知秋出去吃个早饭，谁知道早上七点，他的消息才发过去，就被拒绝。

　　手机屏幕上的两行大字刺痛了他的双眼。

　　叶知秋：【我已经吃过了。】

　　叶知秋：【在写作业呢，回聊。】

　　有个喜欢写作业的同桌就是这点不好，她太过勤奋好学，以致于他多睡会儿懒觉都有负罪感。

　　林云周认命地叹了口气，也不出门了，在家吃完早饭后就回房间写卷子，他不想落后叶知秋太多。

　　他不想落后她太多。

　　更重要的是，从去年开始，她的卷子可以借给其他人抄，唯独不肯借给他，而且他也别想抄其他人的卷子，因为叶知秋会死死地盯着他，让他不敢生出丝毫偷懒的心思。

　　有她这么监督，他想偷懒都难。

　　沈知意忙里偷闲，跟男朋友约会去了，叶知秋揉着手腕在操场边散步，最近课业繁重，肩周炎和腱鞘炎一起发作，她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卷子出来活动身体。

　　她绕过堆放在角落里的建筑材料，想起最近听说的小道消息，大家都在传学校要扩建观景台，看来就是这些了。

　　叶知秋扭了扭脖子，转道往宿舍和食堂那边去，在靠近围墙的地方被栽种了不少各色花树，过了用餐高峰期，小花园里人少又清净，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刚到食堂的转角处，她忽然听到几声嬉笑，还伴随着其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地方，声音过于刺耳，叶知秋垂下眼，放轻动作，靠在墙檐处探头往里面看。

　　小树林的角落里，几个男孩正倚在树干上谈笑，手里或嘴边都有一支香烟，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叶知秋慢慢往后退开几步，折身去了食堂，跟着人流回了教学楼，不过在进教室之前，她特地去了一趟办公室。

　　虽然离得远，可她看到了，那群人里，有个眼熟的面孔，在她印象里，对方一直都勤恳好学，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但愿他只是因为学习压力大而一时糊涂，而不是真的误入歧途。

　　她不好跟他打照面，希望郑基业能给他们讲讲人生道理，上上课。

　　这件事后，叶知秋没有再去小树林，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相信郑基业会有办法。

　　又过了一个月，天气转冷，学生里不知怎么忽然有了流感，学校为了不耽误大家的学业进度，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安排了免费的姜汤。

　　沈知意这两天鼻子有点不通气，叶知秋课间拉着她和林安然一起去医务室买感冒药，三人挽着手，一出门就被迎面吹过来的冷风刺地一激灵，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

　　林安然伸手将校服拉链拉到顶端，护住脖子，一边神秘兮兮地看了眼四周，见没有熟人，这才放心大胆地问两人：“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叶知秋好奇，高三忙成狗，班里那些调皮的同学都安分得不像往常，最近也没什么大新闻啊。

　　“咱们班的孙奇上次不是被郑老头逮住了吗？”

　　“这不都早就传开了吗？”

　　这事大家都知道，听说是他们在男生宿舍打架被生活老师逮了个正着，然后郑基业考虑到高三学习任务重，没给他们安排打扫的活，但布置了一万字检讨。

　　叶知秋想到自己几次写检讨的经历，那种老半天都挤不出来一个字的滋味实在太难熬了，让她说，还不如打扫卫生呢。

　　林安然皱起眉，摇摇头：“这事不简单，本来我不知道，但昨晚我和庄雨眠去后面找赵新月聊天，听后边的男生说，不是孙奇跟他们打架，是那群人欺负孙奇。”

　　沈知意和叶知秋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凝重。

　　叶知秋想了想，问：“是孙奇被霸凌了？欺负他的是我们班的男生？他被欺负了，他的舍友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林安然也回答不过来，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听说是其他班的男生，哪个班的就不知道了，孙奇性格内向，不怎么爱说话，跟室友相处的一般。”

　　叶知秋伸手握住沈知意无声伸过来的手，捏了捏，对她笑笑，转过头对林安然道：“这件事暂时不能闹大，我担心那些人会变本加厉。”

　　“庄雨眠也知道这事？”

　　“嗯，知道。”

　　“那我们一起去打听一下，同学三年，不能任由孙奇被人欺负。”

　　沈知意见两人情绪低落，转了转眼珠子，打了个响指，将两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这才瓮声瓮气道：“我们帮他打回去？”

　　林安然没好气瞪她一眼：“你尽出些馊主意，你能打得过谁啊？”

　　沈知意委屈地趴在叶知秋肩头，看她一眼，不说话。

　　叶知秋忍着笑，挠了挠她的腰窝，打趣道：“我看你也是想写检讨了，还是先打听清楚事情原委再想办法吧。”

　　“那几个男生是二班和五班的，好像还有六班的，平时就挺混的，在宿舍里也一起拉帮结派的，不过他们不敢惹其他人，也不知道怎么，就盯上了孙奇。”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一点儿，是因为他们说孙奇内向又腼腆，像女孩子。”

　　“还说，他长得又瘦又矮，也像女孩子。”

　　叶知秋半晌无言，呼出一口气，稳住情绪，轻笑一声：“就因为这？”

　　庄雨眠也下意识皱眉，跟着嘲讽起来：“因为性格温和，所以被说像女孩子；因为像女孩子，所以就要被欺负。他们到底是挑软柿子捏，还是知道自己惹不起那些身高体壮的男生？”

　　“哎哎哎，班长大人，你们消消气啊，这话不是我们说的。”

　　叶知秋余怒未消，但还是收敛好情绪，对几个男生真诚道谢：“我知道，谢谢你们，这件事能不能暂时帮忙保密？”

　　“嗯，没问题。”

　　“谢谢。”

　　庄雨眠咽不下这口气，被叶知秋拉到走廊里的时候，嘴里仍在愤愤地指责：“我听见这话就来气，霸凌就霸凌，还找什么借口说孙奇像女孩子，怎么，我们女生有哪里对不起他们了？”

　　叶知秋长长地叹息一声，趴在栏杆上，沉默许久，才淡淡道：“这些话我听着也不怎么舒服，但仔细想想，生活里这样的场景太多了，真要生起气来，都不知道从哪说起。”

　　“像女孩被当作缺点，本质上是大家觉得女孩不好，永远都是这样，他们总是喜欢居高临下的俯视女性。”

　　“明明大家性格各不相同，却因为那些不存在的所谓标准，不客观的定义，而平白给人强加上一堆刻板印象。”

　　庄雨眠咬了咬唇，嗤笑了两声，语气隐含讽刺：“是啊，因为这个世界掌握话语权的是男性，所以女生被说像男性是褒义词，被说的人不会感到被侮辱；与之相对，男生被说像女孩子，里面的贬低和轻视不言而喻，所以被说的人会感觉被冒犯。”

　　叶知秋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垂下眼，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就像‘先生’二字，有些女性努力了几十年，做出重大贡献才能被尊称为‘先生’，而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可以被称为‘先生’，至于此‘先生’和彼‘先生’的区别，反正读音一样，有谁会区分，又有谁会在意呢？”

　　庄雨眠回握住她，两人相视而笑，叶知秋勾起唇角：“加油吧。”

　　这个世界的重男轻女体现在方方面面，她们需要加油，努力走出安清，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要为扭转局势贡献一点微薄之力。

　　叶知秋去找了许佳年，住宿的男生里，她最熟的也就只有他了。

　　许佳年百忙之中抽空跟她来操场散步，听说要让自己帮这种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憋出一句：“秋姐，怎么连男生宿舍的事情你都知道，我都不清楚呢。”

　　叶知秋笑得像拐卖小红帽的大灰狼，笑眯眯地递过去一包热牛奶：“一切都是巧合，既然知道了，也没法置之不理。”

　　许佳年接过牛奶，好奇地瞥她两眼：“那你怎么不找班主任和郑主任？”

　　“我也想啊，但你也知道，班主任肯定会觉得这是多管闲事，郑主任呢，搞不好各打五十大板，既然如此，还是自己处理吧。”叶知秋咬开牛奶袋子，吸了一口热乎乎的牛奶，横他一眼：“你就说帮不帮吧？”

　　“你都发话了，我还能不帮吗？”许佳年有样学样，吸一口牛奶，挑起眉道：“我都喝了你送的牛奶了，吃人嘴短，你说吧，怎么帮。”

　　见他这么上道，叶知秋就满意了，想了想道：“也不需要你多做什么，在班里大家可以一起帮帮他，但回了宿舍，我们照应不到，你去他寝室找他说说话，然后给他讲讲题什么的。”

　　许佳年皱眉：“这样行吗？”

　　“应该行，我们现在高三，你学习成绩摆在这儿，一旦有什么事，郑主任和学校都会护着你。孙奇跟你同进同出，那些人多少会忌惮一点儿，他们敢惹孙奇，却未必敢惹你。”

　　“没问题。”

　　许佳年答应的很痛快，也是，他和叶知秋这张脸，或许其他年级的人不知道，可同级的高三学生们大多都认识的。

　　不说这几年的光荣榜，就是那些密集的知识点分享会，三年下来，不少同学早已混了个眼熟。

　　倒是叶知秋苦笑了一下，看着地面怔怔出了会儿神，准备打道回教室，往回走的路上，她苦中作乐，跟许佳年感慨：“也是幸亏我们成绩还行，不然也没有这么足的底气。”

　　许佳年秒懂她的纠结，摇摇头，边爬楼梯边道：“你怎么又在钻牛角尖？”

　　被他这么一刺，叶知秋也很快回过味来，笑着回应：“是我太敏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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