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跟学渣做同桌

　　春夜微凉，医院门口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景祺一路低头不语，只静静听着他们说话。

　　他们随便聊了会，可能是怕周闻希难受，也没聊太多关于他父母的事，就讲了讲学校里发生的还有今天的课程什么的。

　　直到临别前，蔚涵才斟酌出口。

　　“周周~”

　　他喊了周闻希一声，周闻希便抬头看他。

　　“对不起啊...”蔚涵突然道歉。

　　景祺跟赵煜新都有些错愕，不知道他指的什么，只有周闻希仍旧看着他，表情坦然。

　　蔚涵继续说，“你爸的事，其实，我前几天就知道了...”

　　赵煜新没忍住低喃了一句，“老蔚，你...”

　　“我也是听我爸妈说的，但他们不让我参与这件事，也...不让我跟你说...我不确定你知不知道，有几次想问你，但又怕...所以...就一直没说...”

　　蔚涵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好像有说不出的苦衷，但又无能为力。

　　周闻希不难猜到，蔚涵父母跟他父母本就认识，尤其蔚涵父亲跟他父亲还有些工作交集，所以周云臻出事，他没道理不知道。

　　但城门失火这种事，谁都不想烧到自己身上，蔚涵父母肯定也有自己的考量，蔚涵说的都很保守了，如果没猜错，他父母怕是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吧。

　　现在想来，原来他之前犹豫和没开口的，是这个。

　　蔚涵看他没说话，又添了一些愧疚，“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亏我们平时还总跟你黏在一块，关键时刻却一点用都没有，还什么忙都帮不上，我真的...”

　　“老蔚~”周闻希突然打断了他，“你没有对不起我，不用跟我道歉，这事本来就跟你没什么关系，是我怕，怕影响到你们...”

　　“你不怪我瞒着你？”蔚涵有些晃神。

　　“咱们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想的我还能不清楚吗...”周闻希没有任何牢骚，却让人感到异常的沉闷。

　　“所有人都在为我考虑，所以瞒着我不告诉我，可是就算是真告诉我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突然变得很无力，视线缠着夜空中的某一个点，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好像变成了一只快要失控的气球，一点一点往上飞，然后在接近某个高点的时候突然爆破，他第一次将埋藏心底的话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等着，等着被人宣告一个结果，然后接受自己的父亲居然是那样一个不堪的人的事实，那可是我爸啊，那么兢兢业业、刚正不阿的人，现在却来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他跟那些人一样，同流合污，违法乱纪，现在还搞出了人命，你们让我怎么接受...”

　　“周周，你别这么说！”蔚涵慌乱地想阻止他，可周闻希显然已经听不见了。

　　他自顾自地解剖着自己，“而我，他的儿子，即使学的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犯罪官员的儿子，是一个眼看自己父母出事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周闻希！”景祺再也克制不住，“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也不许你就这样草率地给自己的父亲定罪！还没有调查清楚的事谁都不能轻易下结论！”

　　周闻希眼圈通红无比，他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被吸入深渊，永远不见天日。

　　“你们不应该来看我的，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们没有关系，你们应该离我远一点，我不想再连累别人...”

　　景祺一句都不想听，他有些粗鲁地将周闻希转过来面向自己，周闻希的眼神空洞又麻木，景祺甚至觉得现在站在他面前的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具被抽离了魂魄的躯壳。

　　他用力地摇晃着这具躯壳，跟着一起失控了，“你他妈在说什么？！什么叫连累！啊？好！就算他是你说的那样，那又怎么样！我说了我们会尽力帮他的，结果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样！你能不能相信我，能不能也相信他！”

　　赵煜新还是第一次见周闻希这样，吓得直掉泪，“希哥！你就听景哥的吧！我也相信叔叔肯定是冤枉的，你别这样，你别吓我...”

　　蔚涵眉头也紧紧地拧着，他几近喊道，“你刚才也说了，咱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听清楚了，我才不管你家里怎么样，你爸妈是什么人，你周闻希我认定了，就是我一辈子的兄弟，咱们什么都能一起面对的，我还要跟你一起考京大呢，到时候还得薅着你继续做同学，继续烦你，你听到了没？”

　　“我也要继续跟你做同学，咱们是一体的嘛，离了谁都不行...”赵煜新已经泣不成声。

　　“......”

　　“周闻希，你清醒一点！！”

　　最后这句是景祺说的。

　　他们的话在他脑海中不停地萦绕着，而后又缠绕成一根结实的线紧紧地拴着他，他在深渊中起起伏伏，那根线勒得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慢慢飘散回来了，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他看着眼前关心他的人，逐渐衍生出一种懊悔和自我厌弃的情绪。

　　他失态了。

　　他的表现，跟他的人生一样，居然像个笑话。

　　又过了好一会，等他终于捡回了点可怜的自尊，他才说，“谢谢...”

　　除了这句他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宿舍门晚上过点是要锁的，蔚涵跟赵煜新没耽误太长时间就匆匆打车回学校了。

　　明亮的路灯下就只剩下了他跟景祺。

　　刚才说谎的账景祺都还没跟他算，后面的事就更离谱了。

　　他现下才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抽醒，刚才怎么就当着一群人的面开始发疯，尤其是当着景祺的面，现在要怎么办。

　　景祺该说的都说了，此刻便一言不发，周闻希被他盯得毛骨悚然，然后看见他随手拦了辆车，打开车门就把他往里塞，动作堪称野蛮，景祺自己也上了后座，紧紧地压着他。

　　“去璟园！师傅！”

　　前排司机一惊，后面的动静给他一种绑架的错觉，原本还试图问几句再走，但后排的人显然有点不耐烦。

　　“还不走？”景祺语气冷淡。

　　司机师傅这下二话不说，一脚油门噌了出去。

　　一路默不作声，直到车子在璟园门口停下。

　　他跟着景祺下了车，然后景祺就拉着他走，手里还拎着舅妈带的饭。

　　眼看已经到大门口了，周闻希试着问，“要不，你也先回...”

　　“我要看着你回家！”景祺没有撒手。

　　“我自己可以...”周闻希说。

　　景祺突然停下，目光凌厉地注视着他，“还想回医院对吗？”

　　“......”

　　周闻希这样更印证了他的猜测，景祺一阵血气上涌，一半生气，一半心疼。

　　“怎么不说话了？周闻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先把我打发走，然后自己就能偷摸地溜回医院了是吧？”

　　周闻希唇线紧闭，他不觉得自己想回医院有什么错，躺在那的可是他的母亲。

　　“我放心不下...”他说。

　　“那我就能放心得下？！”

　　景祺抓着他胳膊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他已经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周闻希，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你是打算拿这条命陪他们吗？”

　　周闻希缓慢抬了抬眼皮，尽力扯出一个笑，“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他眼睛像被乌云笼罩着，黑沉沉的，景祺看着他这副又颓又丧的样子，心急如焚，“你要不要自己照照镜子！你现在就像是路边被人遗弃的流浪狗一样，你能不能先把自己照顾好，能不能不要让我再为你担心了！”

　　周闻希面色阴沉得更加吓人，景祺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某些字眼简直就是在他心上狠狠地剜刀子。

　　他太生气了，也太害怕了，才会一时口无遮拦，可周闻希此刻的处境，又跟“流浪狗”有什么区别。

　　那个三口之家，一夜直接就崩塌了，任何人都没给他丝毫的准备时间，就扔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个冰冷的家中。

　　“对不起，对不起...”景祺突然用力地抱住了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用力，“是我不好，是我胡说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打我！骂我两句也行！”

　　他捉着周闻希的手在自己身上使劲地敲打，可周闻希依旧没什么反应。

　　景祺发现自己有点抱不住他了，他几近哽咽，“我希望你好好的你知道吗？我现在看到你这样...比我自己出事都难受，我答应你了，我会尽我所能去帮你的，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所以，你现在先回家吃点东西，然后洗个澡好好地睡一觉，明天起来才更有力气照顾阿姨不是吗？”

　　景祺语气很轻很轻，轻到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学校那边...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回去，我愿意给你时间，你落下的我替你听，没做完的我陪你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会在教室等你回来...”

　　他一面用力一面又小心，他怕怀里的人不知道在哪一刻就突然消失了，他怕他再也见不到那个意气扬扬的周闻希了。

　　过了一会儿，怀里的人才微微动了下，“景祺...你真的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我愿意！我自己他妈的愿意行吗？！”

　　他的声音染上了更多的湿意，周闻希再抬头，发现景祺的眼睛已经模糊了，“我拜托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们一起度过难关好不好？”

　　周闻希无法再无动于衷，他回抱着景祺，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肩窝里。

　　他很感激，在这个支离破碎的晚上，还有景祺。

　　他的声音温暖地裹挟着他，让他暂获片刻的安宁。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别怕~”

　　周闻希回到家后，阿姨便照常做东西给他吃，她受人之托，尽所能地想要照顾好他。

　　周闻希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到厨房推拉门边，开口，“阿姨，抱歉，我家的情况，您也知道了...我现在自己一个人，不用您照顾的，正好还有两天就下个月了，您要是有合适的地方...都可以去...”

　　阿姨正在做饭，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头来看他，手上的淘米碗还举在空中，周闻希连忙解释，“您别误会，我不是赶您走，就是...怕耽误了您...”

　　阿姨越听越觉着别扭，米淘好了扔在一边，她拍拍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小希你说什么呢，我都跟太太多久了，太太对我那么好，现在你家出了这么多事，我怎么能这会丢下你不管了呢？”

　　说着她又从冰箱里取出两颗鸡蛋，打在碗里，“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早把你当自己孩子了，你一个连厨房都没进过的人，我怎么可能放心走呢？”

　　周闻希站了一会也没再说什么了，他有些惭愧，“那辛苦您了！”

　　“你这孩子就是想的太多，太懂事了，”她说着说着好像察觉到什么，“如果是钱的问题，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太太已经预支我半年工资了，况且，还有你小姨，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你给看好，所以你就什么都别想，好好上学就是了，我还等着咱们家出一个高考状元呢~”

　　周闻希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反应，确实从小到大，旁人对他的期许就是这样的，他也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做到，但现在，他的某些自以为理所当然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消褪，他放任，漠视，哪怕是彻底消失了也无动于衷。

　　再度表达了感激他才上了楼，小爷也跟着他默不作声地回到房间，难得没有活蹦乱跳地缠着他，反而静静地趴在地上。

　　他走到窗边拨开窗帘，果然看到景祺站在路灯下往上看，身影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摸出手机给景祺发了条消息，底下的人才不舍地离开了。

　　周闻希没有动，他仔细地翻阅了一遍手机，最后，在各个未阅读的消息中翻到了一个朦胧的侧脸的头像，点了进去，除了问候以外，还有一些关于他父亲的情况。

　　他细致看过一遍，然后关掉微信，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赵筱澜原本再过两天就能转出ICU了，可突然高烧反复，肺部还是被感染了，好在主治团队早有应对，整体治疗期间也未出现高风险事件，就是又要在ICU多呆几天继续观察了。

　　治疗虽然顺利，但周闻希还是被吓得不轻，他从那天开始就再没回过家，一直陪在赵筱澜身前。

　　这一突发事件迫使周闻希又请了一礼拜假，景祺则每晚放学来医院陪会他，顺便督促他好好吃饭。

　　终于到了周末，景祺又去景溢堃家里打探情况，他嘴上说是不勉强，实则隔一天就提点东西去家里坐坐，不然就是让景辉帮他一起做工作，短短一周多时间，景溢堃感觉见景祺的次数都快赶上过去几年见他的次数一样多了。

　　一回生二回熟，景祺对那个老房子的恐惧感都退却了不少，他轻车熟路地拿了双拖鞋换上，然后把江玉眠煲的养生粥放到了餐桌上，这才老老实实等候景溢堃指示。

　　景溢堃最近应该也没休息好，每次见的时候总觉得精神头没以前好了。

　　“这次又送的什么呀？”景溢堃在沙发上坐下，目光往那个保温壶上瞟了一眼。

　　景祺保持着端正的站立姿势，隆重地跟他解释，“这是我妈煲的，海参粥，我知道您最近非常辛苦，因为我您估计睡眠都不香了，所以我特意让我妈给您挑的上等海参，您尝尝，特别的鲜~”

　　景溢堃有些发笑，“呦~这说的跟你自己做的似的...”

　　景祺脑子一转，随口便应下，“没问题！大伯，下次送过来的就是我亲手做的了！”

　　“行了你，都高三了还有时间琢磨这个？”

　　景溢堃知道他嘴贫，也没工夫跟他扯闲，他这一趟一趟的，明摆着司马昭之心，景溢堃直入主题，“我不是让你爸都跟你说了嘛，你是真不着急复习啊，一天天往我这跑！”

　　景祺也不藏着，明问道，“他就光说了现在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那事到底跟...跟周叔有关系吗，到底会不会追究他的责任啊？”

　　景溢堃斜睨了他一眼，隐藏在圆形镜片下的眼睛犀利有神，“现在调查都是省里的人在办，我的人也一直在跟，目前他还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不过，要有什么不利的证据，我这边也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他头一回破天荒地对景祺这个小毛孩解释，但说完那句就赶紧收了，“所以，就还是你爸说的，现在就是最安全的状态，等吧...”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就是不着急送客，也意味着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可景祺非要问得清楚，说，“那如果有不利的证据出现，怎么办？”

　　景溢堃没说话，看他的眼神也冰冷了几分，景祺本就聪明，自然懂得“点到为止”这四个字。

　　景溢堃的态度还算好猜，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可他就非逼得人说出来就有点幼稚了。

　　他赶忙自圆其说，“您肯定心里有数我就不问了...”

　　景祺说完就麻溜窜到门边，脚下的拖鞋还没焐热就开始换鞋，“那个，我得抓紧时间回去做作业了，再见，大伯！”

　　临走时还不忘了提醒景溢堃，“对了，粥您记得趁热喝啊！我下次来再把壶带回去~”

　　景溢堃看着他风一般的操作，直至门带上，才轻微摇了摇头。

　　还有下次。

　　这小子......

　　周一下午，赵筱澜终于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周闻希的小姨还有两个舅舅、表哥都在跟前。

　　赵筱澜住的是单人病房，病床边的陪护区也足够宽敞，周闻希总算可以坐在床边守护自己的母亲了，终于不用隔着玻璃窗整日提心吊胆里面什么时候就会下发一张病危通知书。

　　一切都安顿好之后，最后留下小姨照顾姐姐。

　　周闻希实在过意不去，小姨自己的公司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为了他母亲，又要请一段时间的假，他两个舅舅也都有工作要忙，表哥表姐也都已经上班，相比之下，只有他这个学生身份还算比较自由。

　　他用热毛巾给母亲擦拭了下脸颊，赵筱澜的眼睛始终紧闭着，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就像是彻底跟这个世界隔绝了，周闻希看着她，一言不发，好像也随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然后追问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小姨见他这副样子，更加伤怀，她揉了把眼睛，再次跟周闻希商量，“小希，你已经快两周没去学校了，现在你母亲基本稳定了，你明天是不是...”

　　“我妈还没有醒...”周闻希淡淡地说了一句，就上学的事避而不谈，“大夫也说了，她现在这种情况，需要家属陪在身边，我每天多跟她说说话，给她做做运动，可能...她就会醒了...”

　　他说的也正是小姨担忧的事，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周闻希什么都不做就干坐这里守着。

　　她接过周闻希手里的毛巾，“这些我来就好，我会好好照顾我的亲姐姐的，你还是快回学校去吧，好吗？”

　　“小姨...”周闻希叫了她一声，像是哀求，“我在这里...她也许会醒的快一些...”

　　“可是你就快要高考了，你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你听我的，快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她有任何情况我保证第一时间告诉你，行吗？”

　　周闻希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就怔怔地看着赵筱澜，目光不舍离开。

　　小姨继续劝他，“你也不想你母亲醒来却发现你逃了这么久的课吧，她要看到你因为她这样，那她得多自责，多难受...”

　　周闻希终于有所动容，她趁热打铁，“你才是你母亲最最放心不下的人，比她自己都重要，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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