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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归灶
晨雾还未散尽,谢云舟的皂靴踩在后厨湿滑的青砖上,险些碰翻了腌菜坛。瘸腿老赵佝偻着背递过粗麻围裙,缺指的右手在坛沿一抹:"漕帮的规矩,新伙计得从倒夜香开始。"他浑浊的眼珠映着谢云舟苍白的脸,嘴角那道疤随冷笑扯成弯刀。
"东厢三桌要三碗鳝丝面,浇双份蒜汁。"林婉儿倚着门框拨弦,新换的钢弦在晨光中泛着冷意。谢云舟端起沉木托盘,未愈的咳疾让手腕微颤,汤面荡起的涟漪惊散了倒影——水中那张褪去蟒袍的脸,竟与二十年前躲在腌菜缸里的少年重叠。
跑堂首日便出了岔子。谢云舟将糖醋排骨错送到西市布庄赵娘子的雅间,那妇人捏着鎏金算盘冷笑:"谢公子当真是金贵人,连排骨与素斋都分不清?"他俯身收拾碗碟时,袖中滑落的半片金箔被赵娘子鞋尖碾住——正是御膳房斗食时残存的玉玺碎片。
瘸腿老赵突然掀帘而入,缺指的手掌拍在酸枝木案上:"漕船卯时到的崖蜜,得用硝石镇着。"他佯装训斥,实则将谢云舟挡在身后。粗陶罐底粘着的桑皮纸上,潼关九闸的修缮图若隐若现——这是工部残余势力最后的命门。
暮色染红朱雀桥时,谢云舟在井边冲洗第七摞碗盏。指节被冷水泡得发白,旧伤在青瓷缺口处渗出血丝。沈清欢突然将温热的姜汤按在他腕间:"用运河淤泥调的止血膏,比御医局的见效。"陶碗边缘沾着焦糖色,是昨日煨叫花鸡的炉灰混着蜂蜜。
红绡抱着新染的帐幔经过,裙摆扫落晒干的茱萸籽。她忽然蹲身捡拾,染着蔻丹的指甲刮过青砖缝隙:"这砖缝里的赤铁矿砂,比三日前多了三成。"谢云舟凝视着暗红色砂粒,想起那日咳在帕子上的血珠——工部正在疯狂销毁证据。
五更梆子惊破残夜,谢云舟独坐在后院磨豆腐。石磨吱呀声里,他摸出贴身藏着的半本《膳经》,残缺的书页间夹着五色丝线——靛青取自波斯地毯,绛红采自大理朱砂,月白抽自高丽贡绸。林婉儿的琵琶声忽从墙头飘来,弹的是《凤求凰》的变调,断弦在最高音处戛然而止。
"公子可知,崖蜜遇雪水会凝成玉色?"她抛来个小陶罐,封泥印着西域商队的狼头徽。谢云舟指尖抚过罐身裂纹,忽然想起那日皇帝抹去的"谢"字——冰鉴折射的光斑里,终究照见了九重宫阙外的另一条路。
晨光初现时,瘸腿老赵踹开柴房门。缺指的手掌拎着条活蹦乱跳的黄河鲤,鱼鳃间卡着片鎏金箔:"漕帮兄弟在运河闸口捞的,说是工部最后那批赃物。"鲤鱼在木盆里甩尾,溅起的水花打湿《膳经》,五色丝线遇水显出一串异国文字——正是谢云舟苦寻的暹罗香料配方。
沈清欢倚着门框削萝卜,忽然将薄如蝉翼的萝卜片抛入鱼汤。透光的切片在晨雾中飘旋,竟拼出个残缺的"聘"字。谢云舟剧烈咳嗽起来,掌心血珠坠入汤锅,在沸腾的乳白汤面上绽成五瓣梅花。
"该去码头接南洋的丁香了。"红绡的声音混着晨露传来,她腕间的金丝莲花链垂在鱼盆边沿,"今晨有艘爪哇商船靠岸,说是载着能治咳疾的肉豆蔻。"
正午的日头爬上食肆新挂的竹帘,谢云舟端着鱼汤穿过大堂。粗陶碗底暗刻的运河纹路里,五色丝线随汤汁荡漾如虹。赵娘子突然用算盘拦住去路:"谢跑堂,这碗汤里......"她鎏金算珠拨到"五味"格,笑得意味深长,"怕是缺了道暹罗的辣。"
瘸腿老赵在后厨摔了个空坛,缺指的手指向檐下晾晒的香料——二十串辣椒正拼成孔雀尾羽的形状,暗合南洋婚俗中的聘礼规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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