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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
吉时一到，赞礼官便高声唱起仪式流程。
四公主在宫人的搀扶下，先向皇帝、皇后及生母静妃行礼拜别。
皇帝强打着精神端坐上方，望着这个自幼活泼可爱的小女儿身披嫁衣的模样，眼眶不禁微微发热。他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温言道：“到了侯府，也不必过分拘束。你永远是天家的女儿，是朕的公主。若有什么委屈，随时回宫来跟父皇说。”
皇后也面带得体的微笑，轻声附和道：“愿你此去，夫妻和睦，安乐顺遂，莫负父皇今日疼惜之心。”说罢，她微微侧身，将话语权让给了早已眼含泪光的静妃。
静妃强忍着哽咽，嘴角努力上扬，叮嘱了几句“孝顺翁姑，和睦家人”的吉祥话，可那微微颤抖的声线和眼角闪烁的泪光，却泄露了她身为母亲的不舍与牵挂。
四公主看着父皇疲惫而温和的面容，又望向母妃强忍泪水的模样，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深深低下头，规规矩矩地行了拜别大礼，将满心的依恋与感伤都藏在了那深深的一躬里。
李乐安静立一旁，在四公主朝她看过来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拜别父母亲人后，四公主被搀扶着送上了装饰华丽的凤舆。皇家仪仗手持灯笼、旌旗与华盖，浩浩荡荡地从宫门出发，一路鼓乐喧天，向着安远侯府迤逦而行。这盛大的排场，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驻足围观，赞叹不已。
四公主的仪仗远去，喧嚣的人声如潮水般退去，宫苑内似乎瞬间冷清了下来。
皇帝望着女儿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语，脸上是难以掩饰的落寞与疲惫。李乐安见状，默默上前，轻声宽慰了几句。
另一边，皇后正温言劝解着依旧伤感垂泪的静妃。
淑妃见状，也领着四皇子上前，说了几句宽慰的话。皇帝只是抬眼看了看儿子，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便转向他处。
静妃应和了几句也不再说话，皇后与李乐安更是恍若未闻，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投来。淑妃脸上那勉力维持的笑容，瞬间僵硬，只得与面色同样难看的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退到一旁。
见皇帝面露疲色，李乐安小心搀扶着皇帝起身向太极殿走去，皇后也揽着静妃一同回宫。
众人相继离去，唯独将淑妃母子晾在了原地。淑妃死死的盯着李乐安的背影，眼神幽深。
此番巡狩，皇帝为李乐安配置的属员与护卫，可谓深思熟虑。不仅囊括了数位近几年在政务上崭露头角，颇具才干的年轻文臣，更在护卫上做了周密安排。
金吾卫中郎将蔡炳率五百精兵，负责沿途地方巡查及外围警戒。羽林郎将陈烈率二百精锐，专司公主的贴身护卫与行营安全。此二人都曾在之前的差事中与李乐安有过合作。
圣旨传到昌陵侯府，着冯昱随晋元长公主李乐安南下巡狩。冯昱接了旨，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满心满眼都是又能伴在她身旁的欢喜。
可他这般雀跃模样，却让昌陵侯与贺夫人忧心忡忡。
“上次去西南，回来一身伤痕，胳膊养了半个月才见好。这东南的水，只怕比西南更深更浑……”贺夫人说着，眼眶就红了。
昌陵侯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紧锁，“陛下金口已开，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再者，你瞧他那样子，怕是恨不得立时就跟在公主身边，寸步不离！”他望向儿子兴冲冲的背影，语气里透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他明明生了个儿子，如今倒像是养了个女儿。
昌陵侯与贺夫人对视一眼，双双将目光投向了一旁沉默的长子冯晟。
冯晟接收到父母无声的嘱托，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是夜，冯晟敲开了弟弟的房门。冯昱还在兴奋地收拾着行装，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大哥？”见冯晟进来，冯昱有些意外，“这么晚了，有事？”
冯晟在桌边坐下，斟酌着开口，“此去东南，不比往日，你……万事要小心。”
“知道了大哥，”冯昱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冯晟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不把话问明白，他这心是放不下的。
他顿了顿，直接切入核心，“你与公主殿下……如今究竟如何了？可曾定下名分？公主可有提过，何时向陛下请旨赐婚？”
方才还兴高采烈的冯昱，瞬间安静了下来。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低头看着手中那把他特意为公主寻来的防身短匕，声音低了下去，“没……没有。”
他最近虽与公主如胶似漆，感情甚笃，他也无数次想开口问她，他们何时成亲，他好让父亲去求陛下赐婚。可李乐安似乎总能察觉到他的意图，总是在他开口前，巧妙地用别的话题或亲昵的举动将话头引开。而他，也总是轻易地沉溺在那片刻的温情里，将心头那点不安暂时忘却。
“那你是如何想的？”冯晟追问，“若一直……没有结果呢？”
冯昱沉默了片刻，房间里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他抬起头，眼神里有迷茫，更多的却是坚定，“大哥，我现在很开心。我能感觉到，她心里有我，并非虚情假意。或许……她对我的情意，不如我对她那般深重，但能像现在这样守着她，陪着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顿了顿，反将了冯晟一军，语气带着几分苦涩的笑意，“就像大哥你和望舒……这么多年，你不也至今不肯娶亲，还在等着那渺茫的希望吗？”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冯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顿时语塞，所有准备好的规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弟弟那双带着执拗光芒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他站起身，走到冯昱身边，重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此行……务必多加小心。做任何决定之前，多想想在京城为你牵肠挂肚的父母亲人。”
“我会照顾好爹娘的。”冯晟紧接着说道，语气沉稳而坚定。
冯昱闻言，心头猛地一酸，满心的欢喜都被浓浓的愧疚取代。他为了自己的心意，却让家人如此担忧。
冯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房间。
夜凉如水，冯晟走出弟弟的院落，却没有径直回房。他在庭院中停下脚步，不自觉地抬起头。
天幕上，一轮清冷的明月孤悬着，洒下皎洁而冰凉的光辉，将他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细长。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仰头看了很久，很久。
弟弟那句关于周望舒的反问，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这些年她在北疆建功立业，不知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月光落在他坚毅的侧脸上，映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思念。他与冯昱，终究是走上了相似的路。明知前路艰难，却依旧义无反顾。
与此同时，主院寝室里，昌陵侯夫妇也并未安寝。
贺夫人靠在床头，愁容满面，忍不住向丈夫抱怨，“这两个儿子，真是一个都不让人省心！大的婚事迟迟不定，小的又非要跟着去那龙潭虎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两个倔种！”
昌陵侯卸下外袍，在她身边坐下，叹了口气，“昱儿像你，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既然选择了公主，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我们做父母的，除了在背后支持他，还能怎么办呢？”
“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明白……”侯夫人的声音哽咽起来，“我就是怕啊……上次他去西南，差点就回不来，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肉跳。东南那地方，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比西南的匪患更凶险，我是怕他……”
“好了，好了，”昌陵侯揽住夫人的肩膀，轻声安慰，“我们的儿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在他大哥身后闯祸的毛头小子了。他长大了，有了自己想保护的人，也有了必须承担的责任。我们要相信他。”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稳而坚定，“既然拦不住，那就让他去。家里有我，有晟儿，总会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贺夫人却幽幽一叹，“可是晟儿他……”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个向来沉稳可靠的长子，心里竟装着承恩侯府的周娘子，二人差了不少岁数呢。长子虽一向沉稳可靠，可骨子里的执拗，半点不比他弟弟少。而且他处事滴水不漏，若非昱儿前些日子说漏了嘴，她怕是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贺夫人将头靠在丈夫肩上，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抱怨归抱怨，担忧归担忧，但他们对儿子的选择，终究是选择了理解和默然的支持。
临行前日，李乐安先去兴庆宫与皇后叙了话，又特意去了一趟安远侯府。
因四公主的婚事办得仓促，公主府尚在修缮，她便暂时与驸马一同住在安远侯府中。
见妹妹在侯府中一切安好，虽眉宇间添了几分新妇的羞涩，言谈举止间却仍不失往日的天真烂漫，她心下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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