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和他的守护神大人

　　二人愈近山巅，风雪反渐稀疏，及至白梅树下，恍若穿出云霭，天地骤然澄澈。

　　四野苍茫莫辨，唯见虬枝缀玉，寒英傲绽于寂寥之中。

　　“梅逊雪之皎洁，雪输梅之幽芳。若得融雪魄梅魂，方不负冬神所赠。”小七说着，就要解开外披，撸袖子上树。

　　“这么冷，你想冻成冰也永远留在这么？”朱焰忙拽住他的衣袍，急声说道。

　　“我刚喝了酒，身子已经暖和了，放心吧。京城比这雪大的时候，我还去宫城外游泳呢！”

　　“那你至少也要穿厚点，我这个轻巧，你披着我这件才行，不然我断不放你。”朱焰不容分说解下自己的鹤羽大氅给他包裹住，才放了手。

　　好在这梅树不似海棠树那么高大，不过攀到一人高度，就能折到一枝品相不错的梅枝。白色的花瓣随着雪花一起飘落，露出了中间黄色的花蕊，暗香袭人。小七没忍住，又叼了一片含在嘴里，细细品尝，混着刚刚烈酒的味道，逐渐迷醉。

　　“当心！”

　　酒醉的小七，摇摇晃晃从花枝间翻落，如一只白鹤仙子从天而降。

　　朱焰飞身过去，将他抱在怀中，霎时惊起雪浪千叠，乱玉碎琼漫天舞。

　　小七感觉自己飘然于世外，冻僵的手指被含浸于一汪温泉里，温热的怀抱将自己冰冷的身躯点燃。好似漆黑漫长的凉夜，点起了一簇篝火，只想再靠近一些，拥抱这团火焰，融进这团火焰中。

　　他张开嘴，大口地吞纳着面前冷冽的空气，雪花落在舌尖，很快被湿热的唇舌舔去。

　　“这里阴冷，乖，先回家。”朱焰强忍着，想从他双臂脱身，然而他已经步入极乐大门，怎肯轻易离开。眼神迷离的小七，勾着朱焰的衣领，倒在了冰凉的雪地上，身下的积雪都被这团火焰融化，水痕漫浸衣袂。

　　梅花的幽香萦绕，冰冷的雪花落在同样雪白的肌肤上，开出朵朵红艳的梅花。红白交织，金风玉露，相逢便是胜过人间无数。

　　冰火两重天，更加刺激了小七的感官，放肆的呻吟声和娇媚的喘息，都融进了风中，感觉自己也快如身下的雪水，化成一滩，恨不能将那人裹入髓骨，永锢此刻。

　　那一瞬间，小七迷蒙的双眼，顿时睁大。他闻到了一种，来自天外，人间难寻的味道。一种他试香无数，遍览香方，却从未嗅到过的味道。

　　没有什么前调、后调，似是只有一种香调，却又仿佛时刻都在变化：时若寒梅噙雪，时似古木含霜；如九霄仙霭，亦似人间炊烟。

　　小七仿佛走火入魔一般，啮着朱焰锁骨痴吮着他身上散发的气味，不停地从他身上索取日月之精华，直到筋疲力竭，晕倒在他的怀中，仍是一直抱着他，不愿分开。

　　那日之后，胡小七如同变了一个人，每日饭也吃不了两口，一味地要勾着朱焰，在他颈间反复轻嗅，呢喃着"不是这个味道"。

　　“公子，您都已经两个月没去巡店了，新开的那两家铺子您都没去过。时间久了，下面的人该有歪心思了，趁着今日天好，要不老奴陪您出去走走？”王管家急着是小七不管店里的生意，两个月来也不再制新香，老主顾那边都交代不过去了。

　　朱焰也急，不过他急的是看着小七日渐消瘦，整个人憔悴不堪。想问他到底在找什么，小七只说是那个味道，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味道。常常将自己关在香院，一天都不出门，有时滴水不沾，还要带着强烈的目的求欢，让朱焰更加苦恼。

　　“有什么歪心思全都赶出去，再不济就打死，赔点银子而已！本公子在忙正事，你们不懂！若能成此香，就是天下第一香！是能够流传千古的香方！本公子，必当名垂青史！”小七嘶喊着又扎着脑袋跑进香院，打扫的小厮扫出了一麻袋的废纸，全都是小七的废方，字迹逐渐潦草癫狂。

　　不过，最让朱焰绝望的，还在后面。（提示：以下内容可能引起不适）

　　“公子，他......他醒了。还继续么？”

　　一日，朱焰从强烈的头疼中苏醒过来，迷茫中感觉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明明是阳春时节，却让人感觉阴森森的，一股强烈的欢情香的味道直冲鼻腔。

　　自己与小七在一起的时候，是不会点这么浓烈的香的。

　　“七郎。”

　　朱焰沙哑的声音，回荡于阴冷潮湿的房间里。他尝试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自己穿着一件单衣，腰际以下被几块巨大的寒冰禁锢，靠近冰块的皮肤，都已经被冻伤发紫，身上其他地方也全是红痕。

　　察觉到身下有异动，缓缓低头望去，透过自己拦腰处的冰墙，隐约见到对面似有一人，看剪影不是小七，更像是一个娇小的女子。那女子似是已经忙活了一阵，手心都冒出了汗，黏在自己身上，十分难受。

　　朱焰怒意翻涌欲刚要发作，将这屋子都掀翻，却听那女孩身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继续！当然继续！醒了说明你有效果啊！继续，再卖力些！事成可是黄金百两！别说给你娘看病，给你娘买命都够了！”小七的声音透过冰墙传到朱焰的耳朵里，语气冰冷又陌生。他不知道胡小七又在发什么疯，竟让一个女人碰他的身子，还在一旁指指点点。

　　如同野兽般低沉的嘶吼，朱焰喉咙里艰难地挤出那三个字：

　　“胡煜昇！”

　　小七摇着羽扇，披着狐裘，转过冰墙，跪在朱焰身边。白狐裘盖在身上，仿佛一只乖巧的狐狸伏在他胸口，声音软糯：“哥哥，你醒了？坚持一下好么？只要我能找到那个味道，再让我闻一次！就一次！我一定能配出来！到时候我就是天下第一的香师！”

　　“你疯了。”朱焰在寒冰中，感受到的，是深深的绝望和孤独。他知道，自己又要失去他了。

　　“是，我是疯了。我没有办法，哥哥，我尝试了各种配方，都不行！是你，你才是那香味的来源，你才是这香的秘方。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这样对你的。”

　　“你已经在我身上试了一个月了，小七，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不是你想留住，就一定能留住的。就像融化的冰块，你抓不住的，就放下吧！”朱焰长吁一口气，企图最后能唤醒他。

　　然而胡小七已经疯魔，听不进任何的话语，只是封住他的唇，将那些劝诫尽数吞没，不管不顾地沉溺于自己的欲望。

　　朱焰的双臂也被冻在冰墙中，不愿用蛮力吓到他，彻底决断。心中还残留着那一丝眷恋，希望能再多陪他一段时间。

　　“我试过是我没用，我想过了，定是因为我淫靡不干净，污了哥哥的身子。这次我特意给你找了处子来伺候，都说处子的手指是天下圣洁之物。哥哥，你给我吧，你帮帮我。只有能做出这香，以后什么我都答应你。你要我嫁你也好，给你做小也罢，为奴为婢都行。哥哥，你看看我，求求你......”

　　朱焰闭上眼，不想再看他这副清纯少年的面孔，吐出这般不堪的话语。

　　“公子，他有反应了！要么奴婢用嘴……”

　　那女孩没说完，就被转出去的胡小七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他咬牙切齿道：“你是个什么东西，那物过了你的嘴，就再也不纯了！你是觉得，你比我要干净么？嗯？”

　　透过那昏暗的冰墙，朱焰看到小七掐着她的脖子，那女孩呜呜咽咽，吓得说不出话来。“本公子让你用手，便老实用手，其他地方，一律不许碰！听懂了么？”

　　这时，门外传来了管家的声音，小七在朱焰脸上亲了一口，便走出门去，带走了唯一的微光。

　　许是有什么急事，管家在门口就与小七交谈起来。朱焰既不愿为难那女孩，神识也不愿留在这房间里饱受折磨，便飘到门口听他们谈话。这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就是香院地下的地窖。之前一直以为，只是储存些需要发酵的香料，竟不知还有关人的作用。

　　王管家似乎也知道这房中的事情，嘱咐了两句别过火，就说起了正事。

　　“县里来了一位新的知县大人，叫柏源，是从京城调任来的，以前还去过咱们宅里见过老爷。听说公子也在此地，想邀公子去杏花楼一叙。”

　　小七摇了摇扇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知道他，京城的小混混，靠着乱认干爹，混了个京官。结果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早两年就被赶出京城，流落各地，什么调任，无非是被贬来这穷乡僻壤。这等下贱货，也配跟本公子吃饭？你老糊涂了？还不回绝了他？”

　　“公子，怎么说也是一地知县，咱们在人家的地盘做生意，不比在京城有人护着。是不是……还是去意思一下？”

　　“我做生意凭的是本事，又不靠他给我拉客。行了，我人就不去了，看见他我恶心。你去挑几件千两左右的礼物，送过去得了。就说我最近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王管家还待劝阻，胡小七摆了摆手，又回了房间。

　　他走进屋子，一言不发，靠在离香炉最远的软塌上。羽扇在面前摇晃，试图扇走浓烈的香气。等了一会，竟是睡了过去，地窖昏暗，再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辰，看那跪地的奴婢也低着头打起了瞌睡，过去又是一脚，怒道：“给你钱让你来这睡觉来了？你以为你是谁？杏花楼的花魁？睡一觉值千金？”

　　那女婢睡梦中被惊醒，吓得趴倒在地，一个劲叩头认错，手又要活动起来。而朱焰若不是放心不下已经疯癫的小七，真想直接撇了这肉身，撒手走人，扭头回山里再也不出来！

　　甚至，他害怕，自己若是真死在他面前，他会拿着自己的尸体，一块一块切下来，榨出尸油，炼出那日的气味。

　　虽然他来人间之前，已经做好打算，不管什么样的小七，他都能接受。可是能接受，和愿意接受，还是不太一样。朱焰不愿意看他变成这副完全陌生的样子，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折磨自己，也在折磨深爱着他的朱焰。

　　可是朱焰没有选择，正如胡煜昇也没有办法选择自己每一世的出身和结局，他们能做的，只是顺应，只是接受，只是无尽的等待，饱受轮回之苦，思念之煎熬。

　　日日思君不见君，同饮一江水。

　　“不必了。”小七的声音又回荡在空落落的房间，脸色苍白，似是幽冥地下长出的妖花，邪魅又冷艳，透过跪在脚底的婢女，望向了寒冰困住的朱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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