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长安

　　翌日一早，姜南打开两扇排门，立时瞪大眼睛，门口贴上了围攻善和堂的纸，措辞很激烈，出现了“见死不救”字样。

　　不仅是排门上，连侧边的墙壁上也贴了不少。

　　突然袭击，还是已经策划了一些日子？这可以说是对善和堂的暗算，姜南一边揭掉这些带着揣度恶意的纸张，但愿这种暗算以后还是少来，这实在很伤人的。

　　女子的第六感往往准的离谱，自姜南看见那些人开始，就隐隐不安。

　　昨日一位郎君被父亲捆绑过来诊治，那亢奋、瞳孔放大、脉搏跳动异于常人的快，体温也高，姜南就断定进食药物才一个时辰。

　　郎君父亲恨铁不成钢，说他家阿郎两日前还伴有恶心呕吐、头昏头痛、精神混乱的症状，姜南仔细看完之后摇了摇头，“这位郎君，善和堂无能为力。”

　　那位父亲不知在善和堂门口骂了多久，姜南当时规规矩矩听着，过后就全然都忘了，便是记住了，这骂声说的也好像与善和堂无关，说的是另外的医馆，或者是一个不存在、假设、虚空的对象。

　　他骂我认，态度好，问题减轻。

　　善和堂门口骚动，吵吵闹闹，后来不少百姓听不下去，上前劝阻：“老丈可不能胡乱撒泼，小娘子说无能为力，你去别家看诊也便是了，如此一直骂，耽误的是令郎的身子。”

　　“是啊是啊，贵府郎君如此这般，还执着着理论，赶紧送去医治吧。”

　　越到后来，劝的人越多，那人拉不下面子，才把横七竖八躺着的郎君扶上车驾。

　　苏五娘提前遣了婢子来善和堂踩点，朝食过后不久，便就奔着姜小娘子过来了。

　　秋日是早早就露了白，天上白白的云慢慢地移动着，云影慢慢地飘过，林太夫人向太阳取暖边打瞌睡，铺子里的人看诊的看诊，晾晒药材的晒药材。

　　日头十分温暖，景象极其沉静。苏五娘进来时便看见这么一副闲逸的场景。

　　姜南站起来行礼。

　　苏五娘先笑道：“倒让你久等了，本来我要出门了，谁想昨夜里怎么也睡不着，出门就头脑昏沉。”

　　身为医者的姜南忙问：“现下如何了？”

　　“歇坐了一会儿，倒是好多了。”

　　姜南点点头，“观五娘面色，许是忧思过重引起的，怎么？袁将军有消息了？”

　　苏五娘叹气，“是捷报，也快要回长安了，但我这心下总是不安，既是要回来了，还总怕出事，受不了。”

　　都说近乡情怯，没想到此时情怯的不是远行之人，反而是尚在长安的苏五娘。姜南让苏五娘稍坐，去药柜前称了药材，让阿景去煎好了端来。

　　“小娘子尝尝儿特配的结香茶。”

　　结香茶与茉莉花茶做法差不多，春季剪了花朵晒干封存，糯米泡过磨碎去渣取汁，放在小钵子里煮熟，泡好的花茶过滤掉渣，加入煮好的软弹的糯米糊中，吃时浇上些糖、牛乳，都好。但不宜和其他的花茶一起搭配，因为香味会混到一起。

　　苏五娘略搅一搅，舀一勺喝一口，“花香和牛乳香，倒是不甜腻，小娘子这里的茶饮子都不甜腻，不过儿觉得正好。”

　　酪浆到底有些太浓稠腥膻，加盐加姜加各种东西的茶更是让人一言难尽，蔗浆又太甜，只是太过香甜又会夺了花香味儿。

　　院子里种了两棵结香树，春日里剪了结香花苞晾晒制成，苏五娘想到夏日里在一缕炊烟喝的杨梅冰饮，嘲笑姜南道：“这般实实在在地说结香茶多好，非叫什么琉璃茶。”

　　姜南说实话，“取了名字好加价呀，又盛于美器之中，且琢磨不透的东西，总会好奇点来试试。”

　　金樽倾倒黄金液, 玉皿盛装白玉霞。若不是玉盘太贵，姜南高低要把这结香茶也用玉器装起来，名字也改成‘悠悠千结’饮子。

　　苏五娘笑起来。

　　说起结香，就不得不提这花的另一个名号——“喜花”。

　　“这结香枝条柔韧，传说只要在结香的枝上打两个同向的结，爱情便能长久甜蜜。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说的便是结香树的结。”

　　苏五娘嘟囔，“我与袁郎相隔两地，如今是如法结结了，但你与你那清清静静的崔都尉却可以结。”

　　姜南赶忙解释，“五娘此言差矣，崔都尉与我，还是不结为好，过于不相配了。”

　　苏五娘瞥她一眼，“可我看你们在一处时，明明相配的紧啊。”

　　姜南端起面前的茶饮子呷一口，“可是不能不管门第鸿沟啊。”

　　苏五娘想了想，不由得幽幽地叹口气，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人再相爱也得长辈应允祝福才是好姻缘。想到自己与袁子衿，又长长地叹口气。

　　过了半晌，苏五娘突然想到什么，“崔都尉原本也是要与袁郎一同去的，不知为何他自请留在长安。”

　　文死谏，武死战，难道是......苏五娘摇摇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点一言难尽。

　　姜南随意笑道，“可能长安有更重要的差事吧。”总不可能因为自己吧，不自觉手指紧了紧。

　　苏五娘促狭一笑，“趁着此时，何不尝了他的鲜，你就真愿意将他拱手让给她人？”

　　姜南被她突如其来的话惊得喷茶失了礼，很不该喝这结香茶的。

　　“如此放手总归不洒脱，不缱绻又怎知色香？兴许耳鬓厮磨后发现，放手是条错路呢？”

　　姜南蹙着眉头看苏五娘，堂堂高门贵女说出来的话，也着实太大胆了一些。

　　见姜南看自己，苏五娘一脸严肃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崔都尉这般家世长相的郎君，小娘子当真舍得？还是取吧。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舍得”吗？非己之物又何来舍得与不舍得之说。

　　若是等那日红锦毯一眼望不到尽头，婢子媒人在队伍经过的地方撒开漫天花瓣。锦盖下，新妇莞尔娇羞，足抵红莲。鸣乐声中，他轻挑轿帘，伸手牵住的人却是旁人。那时，会不会因为没有珍惜他的那句“此生不在今生度，纵有生从何出生？”而后悔呢？

　　姜南嘴角不知何时挂上一抹苦涩的笑，掩饰地岔开话题，“那五娘与裴郎君呢？”

　　“这次回朝应该会有新封吧，若是没有，那便继续等，只要他官职晋升上来，阿耶定然会松口的。”苏五娘笑答。

　　“我可是已经折花在手，不像某人......”

　　姜南实在忍不住，笑了。

　　苏五娘佯装怒气地看着姜南，蓦地自己也跟着笑了。

　　两人一句话也不说了，望了一会天上，又望了一眼院子里的葡萄藤，今春新发的葡萄芽也枯了倒在地上，只缠在篱笆上的细藤还漏出片片光晕。

　　结香茶凉了，姜南起身去换一壶，苏五娘拦住她，“不用了，想问小娘子掏两枝结香树枝子。时辰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两枝吗？此树易种，何不让府上的花匠移植一颗？”

　　苏五娘摇头，坚持要了两枝。姜南又装了些结香花做了香袋，让苏五娘放在枕下。

　　结香花香、花型比较独特，因此也有传说如果常常噩梦的人可以摘它的花放在枕下，就不会再做噩梦。甚至可以将噩梦转变成好梦，因此叫做“梦花”。

　　“道政坊酒肆从广运潭进了不少新鲜少有的食材，小娘子哪日去了，儿必作陪。”

　　婢子们给苏五娘穿好氅衣，门外遮阳棚下车驾走来停在阶旁，苏五娘上了车，撩开帘子，对姜南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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