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断案录

　　不过话说回来，齐安宁愿让齐云孝送命、让家人一同受罪，也不交代蒙面人的来历，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她抬起头，天色微微泛白，外面传来脚步声，“断案史，人没抓到。”

　　“知道了，派人守住城门，严格检查进出者，尤其是身长七尺左右的男性，看他包里是否有灵枢经。”

　　杜檀昔吩咐下去，坐了三刻钟，府里人醒的七七八八，凤吟问讯而来。

　　“他跑不出长安。”风吟道：“我把我的人派了出去，他们都在江湖行走多年，看人准。”

　　“多谢。”杜檀昔望着手边的书，拿起同别的书叠在一起，“我要你帮我个忙。”

　　“讲。”

　　嘀咕了一阵，凤吟点头离去。

　　一夜未睡，杜檀昔有点头晕，命春梅午时喊醒她。

　　嘉宁精神格外好，小睡一个时辰就起了，和没事人似的，在府里摆了个问诊摊子。

　　侍女小厮们远远凑热闹，低声你一言我一语，半天过去了，无一人问津。

　　她坐不住了，免费的义诊都没人来，难道是不相信她的医术？

　　“大夫，救我。”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她的衣袖，勾弦蹲地上捂着肚子，一字一字艰难往外蹦，“你懂的。”

　　扶他回到房中，嘉宁煎了一剂药端来，勾弦咕噜咕噜下肚，倒在了床上。

　　“天天这样也吃不消啊，要不还是和你阿姐说实话吧。”

　　连着拉三四天肚子，再折腾下去是个人都要去西天见佛祖了。

　　“不行，”勾弦浑身虚脱，声音小了许多，“说了她会不高兴的。”

　　“不说受罪的是你。”

　　嘉宁看不懂姐弟俩的相处模式，在商议好要从崔府逃走的前几天，他带了寻霜过来，说是他的阿姐。寻霜刚开始话都不会说，眼神呆滞，像是受过大刺激，她开了几副药，连扎了几次针，陪着说话，才渐渐好转。

　　寻霜谁都不信，独独依赖勾弦，有时候勾弦不在，她就哭，严重的时候还砸东西，有躁郁之相，但好的时候又特别好。

　　总之这对姐弟相处模式奇奇怪怪的。

　　“受着吧，反正是我应得的。”

　　见他执意如此，嘉宁哼道：“成，我去扯几匹白布，早晚用的上。”

　　.

　　睡到中午，青梅端来饭菜，喊杜檀昔起床。

　　她没什么胃口，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你睡了几个时辰？”

　　“没睡。”

　　“你昨天也是一夜未睡，现在就在这候我？”她习惯喊青梅，青梅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就一直候着等她醒，杜檀昔有些愧疚，道：“快去睡吧，准你一天假。”

　　下午，县令来访，话里话外问案情进展，他嗅到了大案子的味道，想套套口风，杜檀昔理解他立功心切，把能说的说了。

　　“我这正好缺人手，不知县令有没有多余的人手借我一用？”

　　赵盛求之不得，选了衙役里最灵活有力的十来人派了过来。

　　第二日凌晨，守在齐府的官差来报：府中遭遇歹徒，齐老夫人和幼子被掳走。

　　“光天化日，谁人如此大胆闯入府中，还能突破层层把守带走两人，依我看齐安是糊涂了，不用理。”

　　齐安收到了杜檀昔的话，跌坐在地，昨日晚上不知道哪闯进来的歹徒，把他给绑了，书房翻得乱七八糟，到了鸡鸣时分才获救，得知噩耗。

　　他求助门口的官差，想请杜檀昔帮忙，可她根本不信，还斥他胡言乱语。

　　要是歹徒迟迟不见他拿出东西交换，他们岂不是要落得和齐云孝一个下场？

　　“官爷，求你再去说说情，我这有证物，你把证物拿给断案史看。”

　　齐安拿出歹徒掉落的令牌和金铤塞进官差手里，官差全部推了回去，“断案史说了，不见。”

　　求了数遍无果，他回到房中，不停捶打胸口。

　　一晃眼，到了第三日的下午，过了这日，明天齐家可就要……他反复纠结，起身又坐下，连声叹气，抬眼，天边最后一点亮被吞没。

　　“齐安啊齐安，到现在你还在怕什么，横竖都是一死，难道还做着死后封爵的美梦吗？”

　　他喃喃自语，扇了自己一巴掌，彻底把自己扇清醒，终于下定决心。

　　开门，一道黑影伫立门外，他抬起头，目光变得惊恐：“你……”

　　来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狞笑道：“你敢给我假东西？真东西在哪？”

　　杜檀昔在等齐安，等了许久，月亮高悬，蜡烛燃的只剩小半截，她朝窗户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春梅道：“近子时。”

　　齐安难道真有铁一般的意志和心肠？

　　“断案史！”官差的声音由远及近，“齐安遇害！”

　　“还有气吧？”嘉宁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药箱都背好了，“檀昔姐，走啊。”

　　凤吟守在书房外，见俩人来了，道：“大夫在里面抢救，还好我早来一步，凶手被抓住了，在那。”

　　差役押着一个身着布衫的男人，因怕他咬舌自尽，用布塞了嘴。

　　“他怎么进来的？”

　　“扮成送菜的菜夫混来的。”

　　齐府上上下下有这么多人口，官差不可能给他们送一日三餐，所以开了个小门，每日放送菜的进去，凶手打晕原来的菜贩子，自己装作送菜的混了进来，无人发觉。

　　杜檀昔走了过去，打量凶手，瞧着眼生，即使被抓了，他的眼神依旧凶狠，直勾勾盯住接近的人，想冲上去把她撕碎。

　　嘉宁撇了撇嘴，靠柱子上不说话，牙齿磨得滋滋响。

　　“郡主，你怎么了？”凤吟关心询问。

　　“没什么，我牙痒。”

　　门开了，大夫净了手走出：“血止住了。”

　　齐安胸口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他已经醒了，睁眼望着帘帐，听到开门声，眼也不眨。

　　“我没猜错的话，齐云天和燕娘准备逃走时来找过你，但不小心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所以被灭口。”

　　“是，”他现在无比的平静：“是我贪心，害死了燕娘，害死了齐云天，害死了齐家。”

　　杜檀昔走到床边：“此话怎讲。”

　　“燕娘来到长安时带了一本书，就是灵枢经，我偷偷藏了起来，才招致塌天大祸。”

　　“屋外的人是谁？”

　　他摇头，“我不知道，但他就是杀害云天和燕娘的人。那日他来找我，要我交出那本书，保我以后封侯升爵，在我准备交出的时候他们来了，他杀了他们，许以无数好处，我鬼迷心窍答应了，准备瞒下此事，可没想到……这本书不止一个人要，是我给家里招来的祸灾。”

　　齐安真的悔了，按他现在的财产，只要不败家，吃八代十代都没问题，可人的贪欲是无法满足的，有了千贯就想要万贯，有了万贯就想要权利，有了权利就想封候拜将，无穷无尽的欲望吞噬着大脑，不跌下悬崖，永远无法清醒，人性如此。

　　杜檀昔把那日在齐府书房外踩碎的东西让嘉宁辨认，是珍珠粉，珍珠粉碎之前那就是珍珠，她和燕娘有几面之缘，燕娘有时戴一对珍珠钗，有时是珍珠发梳，死的那日，头上就有一对珍珠钗，只要开棺就知道真假。

　　所以那颗珍珠，应该是燕娘遇害时，磕碰之下从发饰掉的珍珠。

　　齐安说不止一个人找这本书，那么齐云天和齐云孝不是死于同一人之手？

　　“我知道这本书不简单，来找的人既然能许下封侯拜相，那么一定和朝廷脱不了干系，你能因此瞒下齐云天等人的死，说明你知道来找你的人，真有能力会兑现诺言，那么，这本书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这本书……里面有前都督夏侯冰和废太子身边的老师龚洪往来书信，其中提及了起兵谋反，还有其他官员的名字。”

　　废太子李贤涉嫌谋反时，圣上疼惜李贤，数次朝天后说情，在调查期间，果真在东宫搜出甲胄等物，老师龚洪及一干近臣十余人因此被牵连，遭到贬职流放。

　　杜檀昔惊疑不定，照此说来，夏侯冰是参与谋反的一员，这么重要的书信怎么会在燕娘手里，吴家全家的死，会不会就是因为书信的牵连？

　　“燕娘是哪的人？”

　　“梁州。”

　　梁州紧挨长安，燕娘父亲生前是梁州司士参军，官小权利不小，掌管船只、车马等出行调度，若要谋反，有司士从中运作，私运武器、兵马等会方便许多。

　　燕娘父亲能有来往书信，只有一个可能，他也是其中一员，但不知道什么缘故，他想退出或者产生矛盾，但因为知道了太多秘密，遭至杀身之祸。

　　他料到自己活不长久，偷偷转移全家人不现实，所以把燕娘和书信送走，想留一手，而燕娘要么是被父亲告知过书信内容，要么是后来发现，产生害怕，想偷偷烧毁，不料被利欲熏心的齐安给看见了，用手段骗走灵枢经。

　　那群人杀了吴家后，过了几年得知吴家有女儿存活于世，顺藤摸瓜找到长安，长安地方特殊，又有夏侯冰身份暴露，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像灭掉吴家那般灭掉齐家，而是许诺齐安好处，就在要交出书信的当晚，齐云天和燕娘来了，那人认出了燕娘，他们灭了吴家，自然怕燕娘将来揭发他们，顺便斩草除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齐云天的死，应该是他为了护住燕娘或者给燕娘报仇被杀死。”

　　“是，你猜的一点都不错。”齐安苦笑承认。

　　明明他有能力给齐云天报仇，只要交出书信，这些人一个也逃不脱，可那时候他满脑子的利益，儿子那么多，失去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杜檀昔觉得自己之前所想错的离谱，她以为齐安是个合格的父亲，对子女都是一碗水端平，但她忘了，他是一个商人，商人逐利，培养的子女只是他谋求利益的工具，比如女儿可以用来联姻，儿子用来扩展家业。

　　何止是他，有多少做父亲的真正爱自己的子女，不过是社会赋予他父亲的地位，他扮演着父亲的角色，儿女之死所表现出的痛苦，是因为好不容易精心培养出的商品到了可以换钱的时候，却付之一炬的痛苦。

　　他对齐云天的重视，是因为齐云天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他对齐云孝的重视，是因为齐云孝可能会踏入仕途，他对表亲燕娘的接纳，则是因为燕娘可以用来和王家联姻。

　　齐安是一个优秀的商人，却绝不是一个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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