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他是怎么死的

　　在我们同住的最后一段时间，你带着我一起，去做了很多事，很刻骨铭心，我至今难忘。

　　中考结束的那天，为了与我一起庆祝这个暑假的开始，你买了很多饮料回家，不是你最喜欢的可乐，而是一些甜辣辣的果酒。

　　你没喝过酒，固然酒量很差，很快就有些醉了，而我故意让那些酒精肆意入侵自己的身体，好让自己有些醉醺醺的。

　　瓶瓶罐罐掉了一个接一个，铺了一地。你哭着鼻子跟我说：“老师，我感觉我好像很快就要离开你了。”

　　我说：“嗯，但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边哭边亲我，把我抵到墙上去，又推到床上来，薄薄的被子被拉你上来盖过我们的头，你吻了我一整晚。

　　虽然只是单纯的接吻，但那时酒精的微醺感，蒙被的轻窒感，使万物都梦幻迷离得恰到好处，就好像我们可以一直那般拥吻下去，不用再去管太多。

　　待到醒来后看见你肿红的嘴唇，才会觉得一切都真实得可爱。

　　没有了学习的负担之后，我们最后一次一起画画，是以那书房的房门为纸。

　　我记得你让我先动的笔，我问你想画些什么，你说让我想画什么画什么，我画了十分钟之后，你以我的笔墨为基础，又增添了十分钟的色彩，之后便又是我着笔了十分钟……如此十分钟十分钟地交替着，这张门面的画风转换来又变幻去。

　　这种两人共作一张画的感觉非常奇妙，就好像那些颜料代替了我们交融在一起。

　　最后，我们画出了怪诞诡美却又不失和谐的一幅画。原本门上质朴墨水所写的“39”，也被浓丽的彩色再临上一遍，显得十分醒目。

　　“看起来真奇妙，”你用指甲轻轻触了下还未干透的颜料，沾上点美好的碧色，“感觉就像你身上带着的神奇能力耶！”

　　再后来，你告诉我，想跟我一起去旅游。

　　“因为我从来没有旅游过，想第一次旅游就是跟余曦宝贝一起去啦！”

　　“想去哪儿？”

　　“随便。”

　　啊！这个词呀……

　　我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带你去六界的中心——永恒之岛。其实好几世前我就想带你一起去，但由于那儿是六界的交汇点，不仅人类密集，还有很多鬼魂和神仙妖魔之类非人的东西，为保永恒之岛的和平，“不许使用任何非自然之力”是六界一同签订的协议。

　　怕不能保护你，所以我一直没敢带你去。

　　“没事的！我可以保护你呀！”你那时这样摸着我的头说。

　　于是我带你去了。

　　一上岛，我果真施不出丝毫法力。

　　我们在岛上，一起看日出，一起逛集市，一起吃饭，其实都只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来进行，但只要身边人是你，只要看着你新奇惊讶的模样，一切都变得很不普通。

　　你一直小小声地问我，这个是不是人呀，那个是不是人啊，我说不是不是，它们都是吃小女孩的妖怪，要是你不牵我的手就会被它们吃掉~

　　我们还一起泡了温泉，你的那双小脚丫泡得发白发皱，好玩地用脚趾抓挠我的腿和胸腹，我抓住你的脚咬了一口，你痒得哈哈大笑，然后挣开我钻到水下去捧起了我的脚。

　　其实被你碰到足底非常痛，真的如轮回仙人所说那般，比我走路触地时还要痛上千万倍。

　　我忍住了没作出任何反应，而你捧着我的脚吻了一下我的脚背。

　　那一刹那，那种甜蜜的心悸，远远胜过那十里刀路给我留下的暗疾。

　　你在水面下边抱住我，然后延着我的身体慢慢往水面上方探出头来：

　　“老师，你的脚脚好好看！”

　　“哈哈哈，现在才发现吗？”

　　“一直都觉得，但是我怕你害羞。”

　　泡完温泉后，我们一起去了看了岛上的灵树。

　　这棵树长得特别大，枝繁叶茂，高耸入云。

　　“听说一起来见过这棵树的情侣，最后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我们前边的男孩这样子对他的伴侣说，被你听见后，你兴奋得一直捏我的手。

　　灵树的一旁，有老神仙在出售愿望彩带，很多人会买下彩带，写了愿望系在树枝上，于是整颗大树上都挂着满满的彩带。

　　而你对一旁的简介很感兴趣：“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朝阳的仙子……害怕仙子会离开，灵树一直都不肯长大……世间给予的每一份信仰，都能帮助灵树变得更加强大。灵树相信，终有一天，它能找到朝阳。”

　　你很高兴地买了两条愿望彩带，拉着我一起写下愿望。

　　满目皆是你，所以我的愿望是：“愿我所爱之人，对我怀有永恒不朽的爱意。”

　　写完后，你围着我蹦来蹦去，想看我写了什么。我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笑眯眯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说：“没有说出去的心意怎么会被知道呢？”

　　于是你看了我的愿望，告诉我你一定会的。

　　而当我想看你的愿望时，你却很不好意思，但你还是给我看了。

　　“灵树呀，祝你健健康康、永垂不朽，希望你的愿望也能实现。”

　　我不高兴，于是你捏着我的衣角疯狂狡辩：

　　“因为老师说一直都会在，所以我就不用担心老师会离开我。因为灵树看起来很可爱很讨人喜欢，所以我给它许了愿。唔……它帮大家实现了那么多愿望，我想它一定也有自己的愿望。”

　　两条彩带相互缠绕，你打了个很漂亮的蝴蝶结系在了低矮的老枝干上：“这样就不会遮住阳光啦！”

　　回家后，我们又过了几天粘粘糯糯的日子。

　　很快，学校通知学生返校去开毕学式。

　　你有点担心，你说你不想见那些人，我说没事的，到时候一直在我身边就好。

　　在毕学式的前一天，我出门找到你的家人，施下了点改造性格的术法，但因为希望他们还是你原本的亲人，所以我没有去改变太多，只是让他们失去了一些比较极端的尖锐部分。

　　我还给了你母亲一部手机，让她转交给你，说是学校给的奖励。我很自私，我在那里边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但那实在是不对，于是走出那个家门时，我远远地施了个术法，将它格式化了。

　　我原先还打算去找你的表哥把他废了，但那时我可以预料到，你一定能自己亲自解决他。

　　可方才，你并没有吞下那颗药物，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我的好多决定都太过仁慈……

　　毕学式的那天，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

　　其实你很聪明，即使我没有说，你也早就猜到了。

　　在那个早晨，你醒得很早。

　　我紧闭着的眼皮，隐隐约约描绘出你注目的神情。

　　就像你第一次在我床侧凝视我的时候那样，你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鸟儿都开始啼唱了，旭日都升起来了。

　　盖着眼睛的眼睑，都顺着光线变成了迷离的彩色。

　　我不知所措地，真的感觉时间过了很久，我想那大约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吧。

　　你终于说话了，你附在我的耳边，轻声低语：

　　“余曦，我爱你。”

　　我没有睁开眼看你，因为时间到了终点，我不应该醒来回应你。

　　“记得下辈子还要来找我噢。”

　　嗯，你上辈子也是这么说的。

　　……

　　到学校了之后，你确实一直躲在我身后，待到毕学式开始了，轮到我上台去演讲，你又躲到了一个小角落里去。

　　我在全年段的师生面前，走上了高高的演讲台，那时我说了什么激情澎湃鼓舞人心的话，我一点儿也不记得，我只记得我施下了一场特别强大的记忆术法，笼罩住了这整个学校，改变了所有师生这三年来的记忆，包括你。

　　所以，这三年来，你一直都在学校里，与你的同学们过得平淡且和谐。也没有不好的校园事件，出现在这儿。

　　这一次的术法，有传染性，所以，你放心吧，所有人都会忘记那三年的。那些不好的事情，不会牵绊住你的。

　　同时，你也会忘了最后与我在一起的这一年。

　　我看见你大大方方地从角落里走出去与你昔日的同学说笑，开开心心地与别人搂着手臂一起走。

　　当我与你擦肩而过的时候，是最难过的。

　　我看着你带着新的记忆来看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种感觉很奇怪。

　　那时还是很不舍得，于是安排了好几个学生来打扫办公室，其中就有你。

　　你和他们一起擦桌子扫地板，我盯着你看了很久，有几次你抬头看见我在看你，你就会脸红得低下头去。

　　你打扫了很久，你磨蹭得所有的老师都走光了，所有的学生也走光了，整个办公室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你才停了下来。

　　你向我走了过来，支支吾吾了半天。

　　我那时很奇怪，难道记忆术法没有对你生效吗？

　　我问你：“想跟老师说什么？”

　　于是，你跟我说：

　　“余曦老师，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这三年来，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现在……我毕业了，你可以……跟我交往吗？”

　　“……”

　　“老师……”

　　“谢谢你……谢谢你喜欢我……但现在，请你忘了你对我的感情，包括刚刚这件事。拜托。”

　　又一次被改变记忆的你眨了眨眼睛，有点恍惚地往后退了几步，按照一个正常的流程那般，你打扫完就该离开了。

　　你的马尾辫可爱地一甩一甩的，你就那样地准备要走了。

　　“婷婷。”

　　你回过头来，用一种很正常的目光看着我。

　　“老师，怎么了？”

　　“好。”

　　“什么？”

　　“啊……我是想说……你画画很好，如果以后有想学更多或者想当美术生，也可以来找老师问问。”

　　我知道你不会去当美术生，也知道你不会再来找我问些什么。抱歉这一世的禁锢那么多，我没有办法再与你在一起。

　　下辈子一定再去找你。

　　嗯，这一世，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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