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人一多，走动的动静就大了起来。
　　刚进郦庄，见到他们，那些原本坐在门边的人便直接进了屋，连同门都紧闭了起来。
　　动作过于统一，让人都有些不安了。

　　“这边走。”
　　负责人姓刘，四十上下，在路口接到了剧组的人后，便带着一群人往安排好的住宿地方向走，“这边路比较多，容易走迷。”
　　好不容易遇到个路过的人，见到他们连脚步都没停过，更别提打招呼之类的表现了。
　　顾槐帮着程默拿了一个箱子，与他走在剧组人员的最后面。
　　他的视线频繁从许珂身上扫过，越来越惊讶。
　　“没想到许珂在你的剧组。”
　　他挨近程默，低声说，“你怎么没跟我说啊？”
　　程默下意识注意着许珂，闻言也只是简单笑了笑：“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你也会知道。”
　　顾槐观察着他的反应，主动的转移了话题。
　　“柏青说他的事差不多结束了，他最近在整理资料。”
　　“嗯？”程默有些吃惊。
　　柏青没与他说。
　　程默：“他要回去了？”
　　“他计划在这边完成后续工作，说是等你一起回去。”顾槐换了一只手拿东西，“可能是知道你忙，还没跟你说。”
　　说着，顾槐又笑了。
　　“你这个小师弟啊，看上去话少，办起事来可真不含糊。”
　　程默了然。
　　柏青要是没点能力，蒋川也不放心把这边的事交给他。

　　“程先生。”刘主任突然从前面走了过来，手上还握着手机，“村委会那边突然有点事情，我现在得马上过去，住宿的地方我们上次去过，你还找得到吧？”
　　程默点头：“记得，没事，您先去忙，我们自己过去。”
　　“那行，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在那边等着你们了。”
　　中年男人说完就着急忙慌地走了，临走时程默都还能听到对面略带怒气的细碎声音。
　　“最近镇子里的人知道有剧组来拍戏。”顾槐叹了一口气，“有些人闹得挺凶的。”
　　“为什么这里的人这么排斥外来者？”有人随口问了一句，顾槐的目光朝他投了过去，后者被看得心里发虚。
　　“你没跟他们说过？”顾槐往程默身边走近了一点，有些惊讶。
　　“走吧。”
　　程默突然往前面走，没有回答。
　　郦庄的资料他都整理过发给了剧组的人，如果这种时候都还不知道，他也没有办法了。
　　叶西泽也有些不满，他瞥了问出话的那人一眼，没说什么。

　　安排的地方有两个小院，这次剧组带过来的人是精减过的，不多也不少。
　　所幸在郦庄的戏份不多。
　　刘主任安排的人已经开始帮着他们搬东西了，程默选了个靠角落的房间，许珂就跟着住在了他旁边。
　　房间里有一个很大的窗户，打开便能看到后面院子的菜圃园，若是坐在这个外面的窗台上，也能一边摘一根清水黄瓜，一边得空小憩了。

　　“程老师。”
　　许珂扣门进屋，门檐矮，他钻进来时整个身子都往下伏了伏。
　　程默正在收拾行李，见他进来还有些吃惊。
　　“嗯？”
　　他搁下手上的东西，转身走向他，动作自然地伸手挥去对方肩上落了的一点灰。
　　许珂的视线随他的手动了动，而后自顾自地将手上捏着的黑手口罩包装拆开。
　　“应该是许久没通过风了，屋子里面有些潮，灰尘还多。”他说着，直接上手替他戴上口罩，还没忘了问，“需要帮忙吗？”
　　“没多少东西要整理。”
　　程默理了理口罩，听了他的话，像是突然想起了，露在外面的眼睛浅浅地一弯。
　　“那你需要帮忙吗？”
　　他们之间的身高差比曾经多了一些，面前人说话的时候故意仰着脸凑近，许珂被问得呼吸声里都显紧张。
　　从遥遥相望到这样的对视，他想过无数次再与他站到一处的瞬间。
　　许珂没有回答，独独眼底含笑，很快，那抹笑意蔓延至他的唇边，甚至是脸上的每一寸。
　　“你想帮我什么忙？”他笑着反问。
　　“你说。”程默不假思索，认真地点了点头，“什么都可以。”
　　许珂知道他在想什么。
　　趣味一起，便愈来愈盛。
　　“什么都可以？”
　　他身上的外套是短款，黑色的长裤极显腿长，许珂说话的同时往前再次迈近了半步，微微倾身就能与他平视了。
　　程默的眼睛眯了眯，视线在他的脸上寻找什么，很快落在了他那儿噙着笑的唇边。
　　喉头微动。
　　他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义正言辞：“这个，不可以。”
　　许珂眼眸一敛，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探，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手。
　　程默的手骨很细，摸在手心的骨节却是软软的。

　　“程默。”
　　顾槐从外面进来，见到里面的人，他睁大了眼，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脚步又往后退了回去。
　　程默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笑着瞥了他一眼，这才往外走。
　　“顾槐。”
　　低了低头走到门口，“怎么了？”
　　顾槐挑眼往里面瞄了瞄，压低声音说：“刘主任不敢跟你说，你们拍摄用的那片麦地和果园的主人刚刚去了村委会，反悔了。”
　　程默眉头一皱。

　　郦庄有一个来源传说，第一代创造郦庄的人是个外乡人，因为某些原因，逃到了这里。
　　这个原因，众说纷纭。
　　从此之后，郦庄实际成了一个避难地，接纳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几经磨难与伤害，他们就挤在这么一个小镇，也使得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闭环
　　——他们不想出去，自然也不欢迎外人进来。

　　物质上的贫穷可以改变，但精神上的落后是根深蒂固的。
　　他们对外界充满了恶意，也认为外界来的人也没有好人。
　　所以，郦庄虽是称为一个小镇，但实际情况比一些普通的乡村还落后一些。

　　“刘有才！你让那么多人来这么一趟，到底想干些什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刚到村委会门口，里面粗狂的怒骂声就没停过，程默与顾槐对视了一眼，略微头疼地叹了一口气。
　　“当初看在县长的面上跟你坐下来好好谈谈，你就把我的地给那么几个外乡人！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被单方面骂的刘主任挡不住他的火气，失了面子，又急又慌的。
　　“吉克，你冷静点，我慢慢跟你说嘛。”
　　“有什么好说的！你不就是想搞那什么旅游吗！我知道！”被叫吉克的是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完全听不进话去，“我们不干你就找人来干！刘有才！我要去县里投诉你！”
　　他坐下来又站起来，说一说的，又坐下去歇一歇。
　　刘主任急得额头上都出汗了。

　　“刘主任。”
　　程默的到来终于结束了这场争执，他刚一进门，就先行问道，“出什么事了？”
　　“程先生来了。”刘有才像是见到了救星，急于将吉克阿加的怒火分给其他人，“这位就是地的主人家，吉克阿加。”
　　后面跟着的顾槐是这里的熟面孔，见到他，那个叫做吉克的男人态度才转好了些。
　　“顾医生？”
　　吉克阿加主动与他打了声招呼，刚刚还盛怒的脸现下倒是有了笑容，“你来村委会办事啊。”
　　“吉克大叔？” 他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几个人，“你们这是…？”
　　顾槐现在才意识到，剧组租的是他的地。
　　“跟老刘谈点事。”吉克阿加快速回答，抽空还白了刘主任一眼。
　　顾槐刚到郦庄时，治疗的第一个病人就是吉克阿加的老婆。
　　程默有意看了两人几眼，这才出口说：“你好，我是剧组的负责人，我们可以谈谈吗？”
　　吉克不善地打量他几眼，对他似乎还稍稍有点印象，前一阵子几次去顾医生家里都能见到这个人。
　　“没什么好谈的。”他直接拒绝，“我的地不借了！”
　　说着他就要走，站在门口的刘主任拦都拦不住。
　　“吉克大叔。”
　　程默跟了上去，边走边坚持说着，“我们就借用三天，而且每一次时间都不长，拍摄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对您的地造成任何损坏，当然，如果您实在不放心，我们拍摄的时候您也可以在旁边看着。”
　　“嗤！”吉克阿加冷笑，走得极快，“我的时间不值钱呐？站旁边看着你给我补损失吗？”
　　“可以！”程默立刻说，“我们借用您土地期间雇您当监工，每天的工资多少您说了算！”
　　男人停了下来，奇怪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傻？白给人送钱！”他眉头紧皱，再次拒绝，“说了不借就不借！”
　　男人一锄头扛在肩上，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一次走得更快了。

　　“没事。”顾槐站在了他身边，“我一会儿要去给他妻子送药，我再跟他说说。”
　　“你别牵扯进来。”
　　程默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们把你当自己人，你要帮着我们，会让他们寒心的。”
　　他第一次有种挫败感。
　　好不容易说成的，怎么会反悔呢？
　　他觉得不对劲，想着，重新返回到办公室。

　　“刘主任，我们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程默站在破旧的办公桌面前，“所以，您现在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刘主任正在收拾办公室里的残局，听了他的话，良久才说：“我跟他说是借给顾医生的亲戚搞研究用，他自己以为那个亲戚是阿青那小子，今早我去接你们，他就知道了，这不就，闹起来了嘛。”
　　柏青跟在顾槐身边也间接地帮了一些忙，村民们记得他的好，也知道他是大学生过来调查点东西，所以没有多想倒也是对的。
　　但是刘有才不可能不知道。
　　“你当时可并没有跟我们说明这一点！”程默眼神一冷。
　　刘有才理亏，现在却又含糊着推脱：“这样吧，当初签订的条款金额，我们这边只收一半。”
　　“现在是钱的问题吗？”
　　程默简直气得头昏。
　　大意了。
　　怪他，当初谈的时候应该直接跟吉克阿加本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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