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热的，是人。
　　纪凌云暗松一口气，更加抓紧了手中的衣料。借着已经微亮的天色，勉强看清了床前站立的身影。
　　“你……”
　　“是我。”捞起攥紧着他衣摆不放的那只手，放在手心上，在床沿坐下，拉近的距离让纪凌云看得更清楚了。清冷淡漠的脸还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即使纪凌云吃惊得嘴都合不上了，他还是用那双永远波澜不兴的眼睛看着，看着，还看着……也未免看得太久了点……

　　就着尚未大亮的天色，纪凌云直被他看得发毛，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天还没亮呢，就这么闹腾他。先是无攸，接着是他。无攸还没得说，人家回家那是情理之中，可是季莫寒……“你是怎么进来的？”压低了声音，生怕有早起的人路过，这里可没什么隔音设备。
　　“原来你真在这里。难怪找不到。”季莫寒没有回答他，自顾说着，神情还带有一丝恍惚。
　　“你找我了？”纪凌云也忘了一肚子疑问，只是觉得突然呼吸顺畅多了，这么回过头一想，原来刚才不知不觉间胸腔处竟堵着一口气，淡淡地，这会儿消散了，才被觉出来。
　　“嗯，我让陈伯问过你同行之人。”不过并没有问出什么来，后来探子发现无攸一人单独离开了客栈，。

　　“跟着刚才那人的马车进来的。”此处守备甚严，幸而因不知其人深浅底细，便亲自尾随而至。
　　“你进来做什么？我在这儿安全得很。”虽然很想逃跑，但至少这儿也有些人照应，况且如今这局面真是让人耐人寻味，他不留下来见证都对不起自己。“你现在也见到人了，我啥事也没有，趁着还没被人发现你还是快走吧。”
　　“一起走，或一起留。”第一次发现原来季莫寒是这么讲义气的，这话要是在自己深陷牢狱的时候说他必定感动万分。可问题在于现在根本没必要啊。

　　“你留在这里干嘛？你怎么留在这里，被人发现的话可不只是你麻烦大了。”
　　“不会让人发现的。”这种笃定的语气叫纪凌云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怎么这么有理说不通呢，他不是还是事办吗？怎么就这么闲……脑中灵光一闪，纪凌云脱口而出：“来办事的？”
　　季莫寒不作声，一直握着纪凌云的手又紧了紧。
　　纪凌云暗骂自己，怎么早就没想到呢，他与这团乱麻脱不开干系，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自己，本来他就是来“办事”的嘛。心中一阵失望，还道他这么讲义气，想来是吃定了自己不走，他也正好可以留下，还有人给他作掩护呢。
　　“那你别躲我这儿。”哼，你不义我不仁！抽回手，倒回床，盖被翻身。
　　一阵默然，纪凌云支着耳朵许久，最后只听到开门然后关门的吱吱声。

　　最后在短暂的辗转反侧中，纪凌云仍是睡到下人来敲门传唤。
　　从昨晚那两人的到来就让纪凌云明白，他平静的日子应该是到头了。瞧，连久不见其人的沐大宫主都出动了。
　　纪凌云让下人引至一院落的八角凉亭处，那亭中只坐着一人，白衣青纱，一壶香茗，分外悠然。也不等他开口，那下人对亭中之人行了一礼便匆匆退至不见其身影，纪凌云只好按捺下犹豫不安，步入亭中坐在那人对面。

　　“沐大宫主今日如此清闲，怎么不叫上红粉一二，反倒找来我这粗人，真浪费了这好茶好景。”久不闻对面那人动静，自己只好先开口了。明明是他让人召自己来的，这会儿人来了他又不开口，这葫芦里倒是卖的什么药，难道是玩什么心理战术？纪凌云只得打起了十二公的精神。
　　“纪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本宫倒是觉得纪公子比红粉佳人更能解语。”这话一出纪凌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还没睡醒，这沐行风自打相识以来就看他不起，别说这般客气有礼的称他什么公子，就连直呼他名字也是不屑于开口，现在却好像还在夸奖他？这可真是比天上突然掉下块馅饼来还要叫他惊讶。

　　“你……有啥要求就直说吧，能做到我决不推辞。”到底是受不得这阴阳怪气，颠覆惯常的开场，纪凌云难得不拐弯抹角，不装糊涂，豪爽地直切主题。
　　“哼，你这人好生的不识好歹，本宫稍微抬举你一点，竟还不乐意了？”想他也不是沐行风向来甚少对人投以好颜色，更不用提对纪凌云。只是如今情况有点不同了……
　　“别，您可千万别太抬举我，就我这样的干不成啥大事的。”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
　　沐行风闻言暗道，这纪凌云看似一无是处，心思倒是细密的很。当下也不多作口舌，“听说那日韩尧朔在你房里待了颇久，你俩还畅谈甚欢，难道是在话旧情？”

　　“哈哈，我和你们三宫主有什么旧情好话啊，这不是，有个成语叫一见如故嘛，加之韩尧朔为人风趣，实为我辈喜结之士。”就知道炎熠那家伙多嘴多舌，不能信任。说到炎熠，他倒是得问问先。“上次炎熠来我那儿的时候好像受了伤，不知现在如何了，我也有几天未见过他了。”
　　“他自然有他的事要办，他是我下属，可不是你寨子里的山贼，本宫自会安排处理，就不劳你费心了。”说起来，他倒是发现纪凌云对炎熠似乎颇为关注，经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人看……有时甚至还会偷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说……

　　“我能不费心嘛，我跟他那可是过命的交情。我对他更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就好像……我们以前见过一样。”自以为深沉地说着，纪凌云完全没想到这话有多么让人误解。
　　哼，就说，无缘无故怎会对炎熠那么上心，原来是垂涎他的下属，还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呢，就这种无耻无赖也想染指他手下的人，做梦！“好了，他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否则日后定让你见识没与本宫说实话的下场。”
　　“有啥话直说就是了，我发誓，一定凭着良心说话，否则就让我一走出这亭子老天就下一道雷劈死我！不过作为交换，你可也得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古人就是这点好，就相信什么指天发誓的，不发誓还不足以为信了。

　　“你究竟是不是若菱？”沐行风稍稍倾向他，眼瞳像是清澈的湖面平静又深邃地映着纪凌云的身影，又透过那身影直看进人的内心深处，教你无从躲藏。若此刻坐在他面前的真是若菱，或换作任何一个女子，都将心虚地难以再说出任何的谎言。
　　“不是，我不是若菱。”纪凌云也直直回视他这般的眼眸，回答得干净清爽，心中却暗自洋洋得意。不得不说他问得是相当直截了当，让人避无可避，可问题就是他问得太直白了，反倒是让纪凌云钻了空子，又有谁能想得到这个身体里装着另一个灵魂呢。

　　沐行风闻言微低下了头，敛了眼睑，似在深思着什么。纪凌云见状也不知该不该出个声，看他样子，不是被打击到了吧。一路的疑心试探，现在这么简单地被否决了，他信是不信呢，不管他信不信，反正话已说了，剩下的就让他自己烦去吧。纪凌云有种难得扳回一城的悠闲得意之感，不由跷起了二郎腿，拿过桌上的茶水喝了起来。
　　沐行风很快就回过神来，眼见纪凌云一幅欣赏着他就着茶喝的样子，就像在看什么好戏一样的眼神让他心里升起一阵恼怒，他凭什么敢这么看他！

　　“呃，现在轮到我问啦。”被他明显冷下来的眼神惊了一下，纪凌云收拾了自己肆意的眼神，这在人家的地盘上呢，还是别太过了，真惹火了他自己可也不好过。“那个，上次的那刺客是不是炎熠啊？”
　　“呵……”沐行风微微一笑，看起来却好像一点也不为这个问题感到意外。“看不出，你倒还是个聪明人。既然你这么聪明，不如帮我个小忙。”
　　“哈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没什么本事，能帮得上什么忙啊？您还是另择高明吧，时间好像也差不多了，我想你一定有很多事忙，我就不打扰你了，这就退下了。”说着也不等回答，站起身就走。唔，现在这时辰，又天晴气清的，应该不会有雷吧。步出亭子的时候，纪凌云脚下一顿，悄悄看了眼四周，又自觉好笑，他本也不算是未说实话。

　　“刚说你聪明，怎么就犯傻了呢。你该不会以为今日叫你来此就是为了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吧？”身后传来的话语，纪凌云选择不去理会，只是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些。
　　“来人啊——”声音轻飘飘，悠悠然地自身后响起，就像要叫下人再添点茶水一般，可是却仿如平地惊雷般了，刹时就不知从何处冒出了大批的身影，团团将纪凌云围住。“将叛徒若菱拿下。”
　　“都说了我不是若菱了。”这可真是欲加之罪，纪凌云明知无用，却又不得不无奈地为自己叫一叫屈。
　　“现下可由不得你，你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那好听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只叫纪凌云恨得一阵无可奈何的牙痒。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吗，干嘛要用这种极端手段呢，多伤感情啊。不过看起来沐行风也不像是会和他商量什么的人，说不定正巴不得让他去做炮灰才好，免得一天到晚犯疑心病。
　　“放心，我只是想要一个若菱。”要钓鱼总得找一个鱼饵吧。
　　“如果只是想要一个身份的话，那么随便哪一个人都可以的吧，为何选上我，虽然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可是也不能撒这般离谱的谎啊，这样你的下属会怀疑他们主人的智商的。”
　　“你们怀疑吗？”斜眼扫视众手下。
　　“属下不敢！”坚定地齐声回答。

　　“这也未免太冤枉人了吧，你们难道看不到我粗壮的胡须，强健的体魄，低沉的声音，以及浑身上下充斥的浓浓男人味吗？居然冤枉我这样的男子汉是个女人，有这么指鹿为马的吗？人多欺负人少啊，我告诉你们，老子上头也是有人的，老子也是有强大的背景的，老子好歹也是个头目，可不是什么随便可以摆布的小人物，识相的就……哎，别拉我，我自己会走，你推我作甚，我有神功护体的，小心的震断你的筋脉……”很快地众人就将他紧紧包围住往外押去，纪凌云一边拉拉扯扯地推拒着，一边放开了嗓门吵吵嚷嚷，像是要全世界都听到一样。
　　“将他嘴堵上。”沐行风皱着眉果断地下令，然后满意地看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被堵了个严实，“待会儿有的时间让你说个够，就怕你又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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