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明月歌

　　徐庶找到诸葛亮的时候，他已经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头颅颓然倚在潮湿的洞壁，污水顺着黏在白皙脸庞的发梢滴落衣襟，白衣被血雨所染弄得脏秽不堪，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有气息。

　　徐庶心急如焚，迅速用剑挑开藤蔓，疾步向前。

　　他心惊胆战地伸手拨开诸葛亮面前的凌乱湿发，却不曾想，看见好友苍白如纸的脸庞，紧紧闭着的眼眸，还有干裂抿紧的薄唇和痛苦皱起的剑眉。

　　他往下摸索好友藏在背后的手，谁知竟摸到一片红腥濡湿的液体，他举手一看，全是鲜血！

　　“怎、怎会……如此！”徐庶惊讶得说不出话。

　　然而，来不及细想，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此刻应及时为好友止血。

　　于是，他动作熟练地撕开诸葛亮身上的布条，让那血肉模糊的骇人伤口暴露出来，然后取下腰间的酒壶满灌一口，将酒喷洒伤处，另一手取出金疮药，迅速将药粉均匀撒落。

　　“呃啊——”诸葛亮发出沉重的闷哼，好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徐庶当然知道这有多痛，他的内心亦不好受，然而他只能用力按住诸葛亮挣扎的手臂，努力不让那血继续涌出，激动吼道：“孔明！忍着，莫动！不然失血而亡！”

　　昏迷中的诸葛亮似能听懂对方的话，渐渐放弃了扭动挣扎，然而身上的痛感依旧强烈，他脸色痛苦，发出沉吟。

　　“唉！”徐庶长叹，心情复杂地为他继续包扎，心中既怀着对好友的同情，又揣着对歹人的愤怒，当然还有一丝疑惑：小师妹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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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诸葛亮才缓慢睁开眼，眼前第一道光束从洞外传来，他还不太能适应，下意识抬手遮挡。谁知，手臂刚一抬起，便牵动伤处，剧痛让他忍不住呻|吟。

　　徐庶一直关注好友的伤势，听见有一丝声响，立刻慌忙上前，叮嘱道：“莫动，小心伤处！”

　　诸葛亮认出了来人，又低头看身上干净但不甚合身的衣袍，以及被层层布裹的手臂，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虚弱地道：“元直……是你为我疗伤，换了衣？”

　　徐庶点头，说：“汝气息虚浮，切莫多言。赶紧饮水，吃些吃食。”说罢，他拿出早已备好的水壶干粮，凑到诸葛亮的嘴边。

　　诸葛亮并没有接过，而是看向洞外，思考了一阵，问：“天色晦暗……亮昏迷了多久？”

　　“汝已昏迷好几个时辰了……都怪愚兄无能，不能护你周全。”徐庶自责道。

　　“元直莫要如此言，终究是我连累你，在此谢过了。”诸葛亮温和笑笑，若无其事地用未受伤的手拿起水壶饮水，仿佛刚才经历的不是一场生死，仅是他预算中的一件事。

　　诸葛亮一向有分寸，即便在情急之时，也不会轻易糟蹋性命，不然他不会选择这个曾经与徐庶来过的山洞，为的就是等徐庶前来救他。

　　徐庶见诸葛亮这般仿若无事的神态，又安然自若地吃喝，似乎是想让他不要过问。可……孔明始终是他的好友，小师妹亦不知所踪，徐庶怎能装作无动于衷，于是他还是忍不住相问：“孔明……莫怪为兄多言。那几个歹人究竟是何来历，还有小师妹去哪了？”

　　下一刻，那个向来情不外露，又儒雅得几近淡漠的男子，竟难得地面色一沉，眼眸空洞。

　　看着诸葛亮表情骤变，徐庶心中担忧，忍不住试探唤道：“孔明？”

　　忽然，那死寂的俊容裂开一道缝，他嘴角微翘，语气嘲讽：“呵，山野歹人，亮岂知他们是何来历。”诸葛亮撑地挣扎站起，脸上神态何其冷漠，转身径直走出洞口。

　　“元直，天色已晚，你我不该在山上久留。”他眼神缥缈，心亦冷寂。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小师妹去哪了……徐庶犹豫问道：“……那黄玥师妹呢？”

　　听到她名字，诸葛亮突然停下了脚步，宽大衣袍下的身躯战栗，隐没在袖中的手亦握拳，他不知，究竟是以何种心情，再次提起此事。

　　“她？”他眼眸低垂，背对这徐庶，神情哀戚，道：“走了。”

　　“呃，她、走了？”徐庶惊道：“何意？”

　　诸葛亮眉头紧锁，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一个人拖着伤臂快步走出山洞，徐庶见了，大慌，赶紧追了上去。

　　“孔明！孔明！”徐庶在他身后不断呼喊着，可走在前面的如玉君子偏偏毫不讲理，一点都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孔明！”徐庶的体力本就比诸葛亮好，何况后者还受了伤，因此不出多远徐庶便追上了。徐庶按住诸葛亮的肩膀制止他前行，急切又担忧地问：“汝何以如此失常？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庶其人，就是太过较真，全然看不出诸葛亮不想回答。但另一方面，即便他看出了，他也无法做到事不关己，只因对方是他的挚友诸葛孔明啊，若他有所失常，岂能毫不关心！于是，他便决心对诸葛亮追问到底了。

　　诸葛亮亦知他始终无法回避，无法回避每一个会向他询问她之下落的人。

　　他性格坚韧，不是懦弱避事之人。然而，他并非毫无痛感，只因不想旁人察觉或担忧，便把伤痛全埋于心底，然后在夜深人静时，独自舔舐伤口。

　　诸葛亮闭眼，轻轻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呼出，似下定决心般转过身，剑眉微颦，定睛看着徐庶，说谎道：“她已寻到亲人，踏上归乡之路。她本就来道别，只是亮不愿她见可怖伤口，才落得如此狼狈。”

　　他长吁一口气，接着道：“可笑否？我只想她走得安然。”

　　徐庶口中苦涩，想说些什么安慰之语，可话道嘴边又颇为笨拙，他迟疑地问：“那……她……有说去往何处？何时归否？”

　　诸葛亮自嘲，指着洞口，凄然道：“如此山洞兮，洞内是战火纷飞、贫瘠之土；越过洞外便是别有仙境，美好桃源，如彼世人，皆知如何抉择。”

　　徐庶却听不懂诸葛亮的话，他还是忍不住追问：“何意？她会回来，还是？”

　　诸葛亮艰难笑道：“……元直，何须担忧，今之天下纷乱而民生难，唯有荆州沃土千里，如此良处，她岂会不回来……”一句反话，欺人骗己。

　　未等徐庶辨明此话是真是假，眼见好友已转身离去，一时也不好再作挽留。他望着前方那孤高冷寂的颀长背影，暗自叹息：小师妹的离去，对孔明打击如此深重，可他徐庶作为一个局外人，又有何资格去干涉此事？唉……但愿孔明能早日振作。

　　今日本想告假回来看看她过得是否还好，没想到竟遭此祸事，徐庶感慨不已，又见天色已晚，他不得不赶回新野。或许，这些儿女情|事，终究不该放在首位，徐庶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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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林陇上，有男子歌，其声低沉喑哑，如怨如慕。

　　“若彼之桃源，我之乱世；

　　世人知之矣，择好处而居。

　　若彼之沃土，我之残垣；

　　汝若归去兮，岂复归来兮！”

　　荆州沃土千里，又岂能比得上你的世外桃源！

　　我知你不会再回来，不会再回来了！

　　诸葛亮心痛得无以复加。

　　如今，世间唯有一人能解惑，他要问问老师，是不是他做错了，天要降罚于他，由此不等他有所应对，便以迅猛不可挽回之势将她携走，徒留他一人舔舐滴血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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