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落月

作者:夏后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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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回 罢抡才汉法靡终始 行征理新命匪斯今



      诗云:
      鲁叟殷勤作郑笺。高情落落往成筌。平明岂必循三尺,智浊谁能料百年。
      丛墓海桑翁易稼,江山寒暑鹤潜渊。西京《五噫》东都赋,总属卯金全盛天。

      且说众人看那新歌谣是:
      “规措司,事最奇;大斛入库小斛支;民之膏血饱鸬鹚。鸬鹚弗得取,抖吐金盘里。万锭不疗饥,‘打勘’空尔为。”
      和礼霍孙不解,问说:“是何话语?”
      不忽木叹说:“今规措司擢用地方奸党甚众。群小既用事,每每借法以逞欲。卢世荣办不齐三百万锭酒专卖增保,昨却迫胁诸路官司增数包认;诸路承其风旨,向州县乡村、深山穷谷里各分地方、搜索民财;率众人入百姓家中,笥箧尽发,搜刮无遗,谓之‘打勘’。今闹得腹里各处民不聊生,流户四起。群凶既饱,世荣又设法取之,人目之曰‘鸬鹚勾当’,如鸬鹚食满其颔,既为人抖取也。这就是上月办得万锭的由来。”
      众人都大恚恨道:“世荣才办事,就敢如此乎!中书安能任此奸恶,却如何除之?纵台官谏不得,殿下也出言谏止。”白栋道:“从前胡马在时,陛下明知殿下疾恶胡马,亦不肯稍降胡马宠信。殿下向日亦谏,‘财非天降,安可自增?’是陛下不听劝说,殿下只得缄默。如今叫殿下怎说?”正说着,见桑哥气冲冲入省厅。
      原来近日桑、卢二人署令,皆指着皇帝旨意,直送六部;虽右相亦不预,二人也不往都省来;却不知桑哥此来何干。见桑哥进门,也不看众人,先指着郭佑鼻子道:“我不动你,你倒招我!佛前供奉香油,何为叫汉儿采买?直不把总制院放在眼里!”
      众人这才知:因腊八节释迦牟尼成道日益近,国家准备佛事。郭佑昨日命户部遣一汉人待诏,采买万斤香油数,批下钱去了。
      郭佑未及答言,那边恼了和礼霍孙:他是心如镜、肝胆如石的人,近来又恶极卢、桑。闻言怒喝:“这是我中书圆议的话,你待寻谁来?你不过一小小总制院使,上叨天恩,僭理钱谷,已属非分,安敢在此手指参政,口出妄言?这买办官需,亦非汝总制院宜为也!”
      桑哥听毕,面红过耳,拎拳就往和礼霍孙脸上挥来。和礼霍孙那肯让他,一手拦住他拳,一手举起便打,登时二人扭打在一处。和礼霍孙自幼射箭摔跤称能,桑哥那里打得过,早吃了几拳,被和礼霍孙紧紧扭住双手;不敢再骂。只说:“与其使汉狗侵盗,何不给僧寺,与官府营利息?”
      众人看和礼霍孙痛打桑哥,内心叫好,都不劝阻。唯不忽木看不过,道:“右相休与这小人峙气。他虽无耻,右相须不能自失身份。”和礼霍孙闻言,遂将桑哥往地上一掼,喝道:“出去!这都省不是你来得的!”
      桑哥恨声不绝,爬起来飞跑出了省,欲奏于上。翻思:“陛下是看根脚的。和礼霍孙是勋族之后,陛下必向着他,翻说我犯上。我虽掌天下钱谷,受皇帝恩宠隆盛,毕竟威信未著。目下宜先立威;待有了实权,这些冒犯我者,再一一收拾。”
      次日,桑哥即奏于帝,钱谷事至中书,即滞涩不下。皆缘省臣不服便宜之令,至事稽缓。宜开尚书省,以尚书领六部,事不关白中书,则可专达。
      诏从之,即于原制国用使司址上建尚书省。更中书六部为尚书六部,行中书省尽更作行尚书省,重迁原中书省于城北。
      又以总制院所统西蕃诸宣慰司军民财谷。以其事体甚重,宜有崇异。故因唐制吐蕃来朝,见于宣政殿故事,更名宣政院,增设品官:置从一品院使二员,同知二员,副使二员,经历二员,都事四员,管勾一员,照磨一员。官制已备,诏命桑哥为尚书右相、平章政事、兼领宣政院使。
      彼时卢世荣复奏立真定、济南、太原、甘肃、江西、江淮、湖广等处宣慰司兼都转运使司,以治课程;仍严立条例,禁诸司不得沮浇检察。又以黑簿人、宣德王好礼为浙西宣慰使,帝曰:“听人每言说,宣德人呵不义的有。”世荣对曰:“王好礼自陈能岁办钞七千余锭,是以有此言。”帝从之。
      飞琼在府,略已知情。是日张楚走来门上,告伯颜受命代宗王征讨海都,刻期至和林,在京时日无多等语。飞琼只说了“晓得”二字,发付张楚回去。
      却见洛英急急走来,将朝里前事都说了,道:“桑哥今日做了尚书右相,和礼霍孙等痛陈是非,力争桑哥、卢世荣不可用,钞法转运使司不可立,两省之制不可行。陛下命桑哥与中书省臣廷辩。”
      因急道:“殿下好心焦!说:‘桑哥从前随八思巴作在东宫,看看也是聪明好人。今见了钱,竟成个地狱道里爬出的恶鬼。’殿下又恐他每儒臣不善辞论,为桑哥诡辩强词所胜,要问你的主见。”飞琼不言语。洛英再三追问何法可解。
      半日,飞琼道:“我两三个月不问政事了。且说中书近日作何事体?”洛英想了一回,道:“大政近为二贼把持。右相等无措手处,近来只议科举制式,以为士人进阶,延揽真材。”
      飞琼叹道:“杀阿合马以谢南北巨室;卖我以塞朝士之谤;再推桑哥,仍旧钩考理算之实。陛下用人过于聪明了!这也难怪。和礼霍孙他每,当此党争方炽,钞法方兴时,且从容周议于科举大业。如此行事,安得不一败涂地!尚怨人乎?”
      洛英急道:“虽如此说,也请阿姐善谋良策,这场辩论,如何能胜?”
      飞琼道:“还记年前张留孙与乞台萨里佛道辩论事否?宗教、朝政,原是一般。陛下从前要替佛教压服众教,今日是要替桑哥压服群臣。早就注定了的!不料我辈忙了一场,还是一般的了局。”说毕,往远虞阁读书来了。
      洛英担了一日心。至夜,得了消息,果然桑哥大获全胜。闻说和礼霍孙等几回被驳得无词答对,陛下命中书的事尽交给尚书管着。又是中书平章麦术丁先请“仍分两省为便,以尚书主政事,中书辅之”,陛下许之。
      至次日,有旨:尚书省诏行天下,除行省事上奏与中书议行,余并听尚书省从便以闻。原来昨日赵孟頫侍驾,便命孟頫草诏。诏出,帝喜曰:“赵秀才所说,是合我心底。”命尚书行之。
      这一边尚书,轰轰烈烈作起来。那一边中书,不过五六天,竟彻底冷清了。和礼霍孙等仍坐中书,却少了多少抱卷往来的掾吏,都往尚书那边去了。晨起应卯毕,竟无事可说:所有应批署事例,如今都走尚书。众人想起昨日事来,都抱愧含怒。且不齿朝臣见事不能挽回,反都示好桑哥,各怀忿忿。卢世荣虽仍为中书右丞,却不往此间露面,故还是一般的人在都省圆坐。
      仍是和礼霍孙开言道:“咱每虽输了一阵,休败了气势。科举定式已成,今日圆署毕,即奏于上。颁于天下,命礼部照行。纵尚书省沮溺,吾辈倾尽性命气力,成之可也。”因命:“用臣为我等说。”
      不忽木点头,因道:“我太宗合罕皇帝九年,中书令耶律楚材请开科取士,论及经义、词赋分为三科;作三日程试,专治一科为一经;或有能兼者,但不失文义者为中选。中选儒人,与各住处达鲁花赤、管民官一同商量公事勾当。随后照依先降条理,开辟举场,精选入仕:此是圣模宏远处。
      戊戌间,以程试之法试施行,颇得人才;如先左丞许公鲁斋、参议杨公奂,枢密张公文谦,赵公良弼,俱是以此中选。奉璋辅国,声闻日彰矣。而后南北治经、治赋不一,理学、文士异见参差,故科举制度久不能立。
      至元四年,翰林学士承旨王鹗、学士徒单公履等请行选举,论及隋、唐、辽、金取士科目,诏令中书左三部与翰林议立程式,当设词赋科,未几事寝。
      至元七年,礼部复议以经议、词赋两科。刘太保秉忠进曰:‘开选择才,以经义为上。止以经义、词赋两科取人。’尚书省又拟将词赋罢黜,止用经义、明经等科。中外失望,科举又不行。
      至元十年,诏议行科举,儒臣杂议。许鲁斋言‘从事实学’,力主不设科举。后朝中又有主试经义、中论、时务策者,又有坚学前唐、以词赋科取士者。后省臣将翰林老臣所议程式呈报太子,奉得太子令旨,准蒙古进士科、汉人进士科,参酌时宜,以立制度。时事纷纭,众议驳杂,迁延至今,未有定制。
      今议:律赋摛饰雕虫、洗垢求瘢,不原古意,惟务章巧。宋金以此失人,是亡国旧弊。今以古赋科代律赋。试艺以经术为先,词章次之。有一可观,即行录取,庶尽遗贤之章。吾等参酌唐、金之制,定得制度:
      汉人、南人试三场:第一场明经,经疑二问,经义一道;第二场古赋、诏诰、章表内科一道,古赋、诏诰以古体章表四六,参用古体;第三场策一道。
      蒙古、色目人试二场:不试古赋、诏诰、章表。如愿试汉人、南人科目,中选者加一等注授。
      赋用古体。经义以程朱为主,陆氏为次;能发微勘妙,得先圣贤深为佳。有用于今世意,不必拘泥陈言。振衰救弊,复古维新,自今日始。” 宣过一遍省牒,令众人署字。
      众人见他不泄气,也都渐渐打点些精神。且喜科考制式已立,是立国几十年来一桩大事,陛下近年又优礼士人,倘得施行,也了却汉臣半生心愿。都点头道:“倘在我每任上办成此事,是吾侪立起千秋功业矣。”正是:
      园葵一道感炎晖,圣教雍容落棘闱。不应野老犹传语,天下嗷嗷正餍薇。
      于是众人将细条议了一遍,审了一回,即于牒后年月上钤署省印。然后宰丞由低至高,参知政事、左丞、右丞、平章政事、左丞相,依次署押,至和礼霍孙,方提起笔来,忽闻报说“降麻”,众人知道又有升降的事。皆当厅跪迎之。
      却是翰林直学士詹玉与数名宿卫其入,来宣:
      罢右丞相和礼霍孙,起平章军国重事耶律铸为右丞相。仍以卢世荣为右丞,以前御史中丞史枢为左丞,布鲁迷失哈儿、萨特勒迷失并为参知政事。
      即命众人缴印。和礼霍孙那料得此刻罢相?眼内直喷出火来。又见新上任的一干人走进,当头的史枢,又是黑簿首列,有名的胡马党人。和礼霍孙高声道:“臣请面陈陛下。”
      不忽木深知陛下年迈,亲信近侍宿卫,以为耳目;此辈专伺人臣举动,背后劾奏。忙牵和礼霍孙袖道:“退省后同往右相府详说。”低声道:“且忍耐的一刻。”
      和礼霍孙平生志愿,都在兴汉法、致清平上。眼见科举垂成,又要毁于一息之间;那理会的旁人劝说,直叫要即刻入对。史枢冷笑道:“你每干事不力,原该回府侍罪,静候天谴,也不急这一时。”和礼霍孙就要挥拳,被不忽木死死架住。史枢道:“在此吵嚷也不济事,快去快去!一会尚书省长官便来了。”
      和礼霍孙眼充红血,被不忽木、帖木儿两个劝出了省。冷风一激,一条铮铮汉子,竟落下泪来。迎面又撞上桑哥,数十个人簇拥着入了仪门。和礼霍孙先喝骂:“好狗奴!汝不在尚书省曳尾,来中书则甚?”
      桑哥冷笑道:“尔已免职,省事休问!”因指着和礼霍孙道:“不看你是国人,又原是个宫臣,有太子的情面;这般荒息政务,黜陟无当,我安肯容汝!”自入厅去了。
      和礼霍孙方待言语,忽口吐鲜血,昏绝于地。不忽木等忙扶他出红门上车,方渐渐苏醒。回府请太医诊视,只说是怒极攻心,以致昏厥,并无大碍。煎来药,撬开牙关灌过了。不忽木等都在阿合马旧宅阶下,急得团团乱转。
      又听人来报,不独中书罢黜官长;并御史台张雄飞、温特赫,工部尚书、礼部、户部旧人俱被撤罢了。众人叹声不绝,知被人报复,束手无策。不忽木因命人打探桑哥入中书省何为,务要清楚。一时有人回报道,桑哥今日入中书,是奉旨检核中书省政事。
      众人那得要领?只能静候讯息。却有不忽木府上总管来说,宿卫过府宣麻,不忽木既前除陕西宣慰使不拜,今擢拜参政知事。
      不忽木因即刻直递表去与宿卫,谏卢世荣不可用。看看过了数日,奏章留中不发。不忽木思虑再三:乱臣当道,不能自见;忠言不入,反致祸殃。是为官无益的了,不若退守以求无咎。故辞命不拜,归府去了。
      原来此日是省、院、台长官同日并罢,纷纷人事变更,又是一回,不及一一。因有些个阿合马余党复得了势,此前被弹压了数月,满心恨怨,都要趁机治倒这批人。
      又有前日赐诸臣之物,都是自家财货,便想讨回。和礼霍孙之宅不可夺,又打上张雄飞主意。前日皇帝赐下张雄飞白金二千五百两,钞二千五百贯,又加赐黄金五十两。众人度之,雄飞家贫,这笔横财必是动过了。趁机夺回,打一个措手不及,还可治雄飞之罪。
      竟有人就来张府矫诏,口称:“张雄飞自任参政,颇收撒和银钞,非有昔日之廉。今既免官,着追夺前赐金银。”便命张雄飞纳金。明知张雄飞一向家贫,稍有银钞短缺,断凑不出前数。
      谁知雄飞泰然受诏。原来皇帝诏赐雄飞金银俱被封识于库,分文未动。此时雄飞命全取出,付与来使。矫诏之人亦觉扫兴。只纳银归,仍不得陷害雄飞。
      雄飞台中故友,有劝雄飞上疏自辨者。张雄飞道:“陛下以我为廉洁,故赐此物。然则未敢轻用一毫,封识以俟者,正料到今日。又何用自辨?”帝后来闻之,叹说:“雄飞是个好臣子。等日后却再迁置罢。”此是后话,不能多赘。
      却仍说中书都省的事。此日至午果有尚书省谕,命中书省臣集至都堂听问。原来桑哥带着尚书省臣至中书,是特地请了旨检核中书省事。和礼霍孙、不忽木都去了,唯余郭佑等在此。且眼睁睁看尚书省众人当着中书省官,汹汹而来,直奔架阁库去,知是检财帐去。
      这一番检核又不比从前,恰似疾风滚雷。将中书架阁库尽数翻出查检,又将帐本一一着实所有缘使翻动细问,中书省臣都奉侍左右,惴惴栗栗。
      候了三日方检毕,凡校出亏欠钞四千七百七十锭,昏钞一千三百四十五锭。众臣相顾变色。此辈尽是宰辅,又多是文臣,不甚知钱谷,本就心中惴惴。此时听见逋欠如许,都隐隐知道难度此厄了。
      桑哥道:“既然亏欠许大额数,则这中书的人都是有罪的了。”即命断事官拿下所有众犯官:“与我打着问来。教他每都实招了,说清贪枉,并亏钞的所在。”
      麦术丁即刻道:“伏罪!原有移借的银钞去来,并拿昏钞使费的事。”桑哥即命将麦术丁移送刑部。
      原来麦术丁早知桑哥心胸狭隘,锱铢必较,此番定是寻仇来的。知躲不过,因自己先招承了,免得吃苦。果然自参议以下,凡与桑哥有些少言词小隙的,并有言至元新钞不便的省臣,一股脑以“违惰耗失”名拿下了。
      郭佑见平章自伏,早已恨填胸臆。高声辩道:“吾今为参政,实掌百官铨选事,钱谷非所专也。汝何得以钱谷事污吾?”桑哥喝命左右“按倒打嘴!”霎时两三个人一齐上来,将郭佑搡倒地上;郭佑脸上早着了十数拳。
      桑哥命着实狠打,因问:“你勾管典选事,就真无赏罚失当的时候?”郭佑大叫:“这莫须有的罪名,我哪肯担承?”郭佑身体,本不健壮;不防被一宿卫一拳捣在心窝,竟昏晕过去。桑哥命“拖去刑部!”宿卫即自地上直将郭佑拖出了都省大堂。观者无不胆寒。
      却说桑哥报了中书省的积仇,这方心满意足。亦不急奏请,只安排刑部审谳去。一时尚书政令上行下效,桑哥更是喜悦。
      这边和礼霍孙病躺了十数日,方苏醒稍痊。众官不曾获罪的,相约登府一齐探病。和礼霍孙新宅正是阿合马旧府花园,深宅大巷,隔绝外事。众官都到此,这才敢把数日的话倾情倒出来。和礼霍孙才知朝廷里已全变了天,捶床恨道:“这桑哥、卢世荣两个狗贼,如此胡做,御史台是怎生,不见弹劾?”
      鄂勒哲道:“相公还不知!近日监察御史检责左右司文簿,略有小遗;桑哥据此为由,就奏请教御史赴尚书省稽照。照一本、书一回姓名,有遗逸便可归罪。又使侍御史同往,监视失则连坐。陛下、皇后也许可了,桑哥仗势,当日就笞责了四位御史。如今御史竟连尚书省掾吏也抗衡不得:小吏要取何文簿,往案上一撂便走;御史便只得看何文簿,还要战战兢兢,恐遭苛责。这台纲已是全废了。不料桑哥一人,竟颠倒了霜台。”
      叹道:“这还是无仇无怨的,只消餐杖。还有一御史台王良弼,那才是前世冤家!这人前天出来路边吃了几杯酒,向同坐的人骂桑哥道:“尚书今日核正中书之弊,他日我曹发汝奸利,诛籍无难!待尚书复为中书所核,汝独不死乎?”因他醉了,高声了些,便被人听去,学舌与桑哥。桑哥与他扣了个‘妄议国事’的罪名,即日逮付刑部杖杀了。又抄了家,妻子都没入官。这是今天的事。”
      白栋连连摇首道:“这是那一朝的刑名,亏他想得出!不争咱每在此说话,都入了这条罪了?”
      鄂勒哲道:“我打听着是桑哥几年前在总制院,一度挪用过钱帐。本不甚大的事,被御史抓住拿下了狱,还是胆巴付情面放出。王良弼也是当年经办案子的台吏。如今作践霜台,这是他报复心起了。”
      和礼霍孙击案恨道:“我悔不曾穷治此党。倒是萨仁图雅的是,早该敲尽了呵,不致祸生。如今怎得他每尽死!”
      不忽木等一齐劝道:“这是乱令,况也不济事。这桑哥原不在黑簿里,是个宗教之人。不料他竟包藏祸心,籍掌教身份僭理钱谷。这谁能想到。”众人商议无法,唯一齐叹息而已。且等着刑部定省臣罪过。
      自王良弼一死,街头巷议,无敢高声言者。如今合朝上下,都知桑哥睚眦必报的性格。凡未发迹前有得罪过他的人,纵是一语之失,或礼数不周,或有渺视不敬嫌疑,也都搜拣是非,定报复了才完事;轻易便倾荡一家、颠覆满门。从前有隙的是转不过了;无过节者,也多不敢作强项人,都战战兢兢甘处下风。
      桑哥也知张弛之法。见旬月间威严已著,连近侍内戚、王公贵人也震慑住、见己辄屏息退避,恭唯俯首;也便称意,不复难为故旧。总有些嫌隙,不必自己下手,只叫扈从官员自承风旨。接会百官时,或形温厉,或示宽栗,稍示一二分可亲近之意,于是百官皆上赶着来巴结不迭。
      桑哥又请诸内宫宿卫皆受秘密戒,自己愿为众灌顶。又弹压道家,命再刊《至元辨伪录》,叙述七年前辩论事。桑哥又几番讽御史颂己功于帝前,御史都如不闻;桑哥又亲与董文用说:“百司都已具食吾丞相府,独御史台无有。”文用亦不理会。桑哥暗暗记恨,又不好再向前作践御史这几个人。当时勉强按下,俟再寻机会。
      众人有识者,已看明这桑哥比阿合马不同,原是知书识字者,又是宗教的统领;他既比阿合马更通,必好名声、喜美誉,皆要投其所好。便有些下僚,纠合些大都民户,与他些钱,教他每几句词说。
      果然尚书省奏:是年税赋大减,而国用丰稔。又钞法新更,货殖价平,百姓安堵,鼓腹讴歌,都请为总制院使桑哥立功德碑,陈说功德,以为不朽。已有数十百姓,向省前求之。皇帝闻之,道:“百姓要立呵,立了者。”
      桑哥大悦。于是尚书诏下翰林,命一班学士制文,拟了几稿,曰“显世佛陀”“无上帝师”,皆不中旨。后来还是詹玉拟了一篇,题额曰“王公辅政之碑”,桑哥方喜了。当时磨石勒碑,就立于尚书省厅之前。
      谁知至元钞法实行累垂三月,江南进奏仍报新钞滞涩不行。偏翰林新作碑文,极称新钞好处,乃千秋功德。文辞如黼黻焕彩,真不易之言也,甚得桑哥之心。今见行省不用力,不免动怒。
      桑哥因命朝官往南台,问行省慢令之罪;左右司官及诸路官查实怠惰者,皆可径往笞之。不日朝官回来,禀说未笞一人。桑哥怒问:“敢是汝不要肚皮,收了南人的撒和,不肯查实么?”
      使者道:“非臣等不用心。其实有南台御史中丞刘宣早料到此节,预先备齐一应典章文书。臣等驰驿一到,即发付臣等细看,以示非行省不用命,乃势有不可为者。刘宣又以文辞弹压臣等,臣竟不能诘答。臣又欲召官员面责,刘宣都拦住了,道‘事缘某司,命下某府,干彼甚事。’一概压下,故臣等不得责一人。”
      桑哥闻之,大以为谴,就要杀刘宣。因转思:大臣只合远交近攻。我不要急于治倒南台,却把江南众官都得罪了,冷了人心。久闻忙古歹与行台有隙,我何不教他替我做成。
      是时忙古歹已升作江淮行省左丞。桑哥故命人传语,说南台刘宣等不伏尚书省等事,献钞千锭,求行省成全了。不过十来日,就得了忙古歹回书,已治成了刘宣沮坏钱谷等五桩罪;不日押赴大都,交由尚书省问罪者。桑哥自不出头,且专心整治内朝,着速治中书省臣贪枉钱谷事理。钱谷事等自己亦不出面,只命卢世荣都督促是年钱赋各色。
      皆因卢世荣明里不增税,只言行钩考,故帝后皆不疑心。然则楮币、铨选、盐课、酒税,实则俱大张变了。因看看又将入冬,卢世荣命严急江南理算输期。百姓嫁妻鬻女,迫害急者,举家自尽。维扬、钱塘最受惨害,南北诸处无故殒生者五百余人,朝廷无能申言者。
      是日桑哥勘定大臣等罪过初毕,入内奏对于上。皇帝听了,道:“中书人每不正干呵,如今都交与尚书者。”又道:“休教麦术丁他日翻说成逼胁拷问,被诬服者;此辈原是狡狯底人。”
      桑哥应下,又奏:“臣又问着中书参政郭佑,所供前后不一。按得此人在位,以疾为托,尸位不言,臣问他‘中书政务,汝竟敢惫怠至此。汝即力不能及,何不告与公主和蒙古大臣?’故将他殴打一番,实是看不过此辈耽误国事。如今郭佑也已招承了几件。”
      帝谕:“该如此呵。您可究问根底,休被他每瞒过者。”
      君臣正言语间,内侍来报:“平沙公主请入官进奏,现在殿外候旨。”帝闻之,道:“朕与桑哥议事,公主有言语,且陈于皇后。”桑哥即道:“不若宣进公主来,便是臣也想听公主奏何事。”
      帝道:“既恁的,”命宿卫宣进。鄂尔根萨里曾作东宫宿卫,与飞琼交旧。时侍侧,闻旨亟出。早见平沙公主披着那件旧珠羔裘袍,拄杖立在阶下。
      大都冬月,天寒地冻,前几日又下过几场雪。地下积雪锄过几回,未去尽的皆已砑作坚冰。天阴阴的,北风乱地,眼看又是将雪天气。鄂尔根萨里看飞琼形单影薄,冻得脸上浮红。心中不忍,忙跑下阶来,道:“陛下旨意,教公主快进去罢。”未知飞琼奏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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