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余响

　　大房子的好处是宽敞。但它的坏处却多的两只手都数不完。
　　显得冷清，容易积灰，各个房间之间距离太远，当然还有最让人为难的一点，打扫起来耗时耗力。
　　夏苍本着不能白住人房子的良好道德心，定期做卫生。然后终于被过大的工作量折服的有气无力起来。自己的房间还好说，何兴柯的卧室虽然东西不多，但因为不能含糊所以尤其卖力。她甚至把书桌都稍微挪动只为了把里面的灰尘统统处理干净。
　　但，那只军用背包。肩带以及包底都被磨得露出毛边的黑色军用背包，虽然很奇怪何兴柯怎么会有这样的包。在移动桌子的过程中，她不小心把它摔到地上。吱啦一声，女生暗叫不好，千万别把里面的东西摔坏了。
　　绝无半点歹意的，她打开背包想检查一下情况怎么样。却被里面垫在底部的栗色牛皮笔记本吸引住。
　　无意冒犯，但真的不受控制一样，她谨慎的把它拿了出来。蹲在地上，愣了好久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它。

　　“给最棒的你
　　爱子——柯”
　　扉页上用苍劲的行书写着这样一句话。纸张有些泛黄了，但保存的非常完好，显然是主人有意珍视才得以规整如新。
　　“2008/8/13 晴他们终于离婚了像把马力加到最大终于翻车一样的感觉但总算结束了 ”
　　非常简短的一句话，揭露了时间以及这个笔记本的性质。它是何兴柯的日记本，非常符合他的风格，简短而锐利。连标点都懒得用。
　　“2009/9/1 阴该死的居然要和秦树他们同级最好不要分到一个班。”
　　时间跨度太大，整整隔了一年。夏苍皱着眉头，难道是有什么事发生才导致的需要留级。也就是说，何兴柯居然是跟她同级的呢。
　　“2009/11/17 晴女生什么的真麻烦 对着笑笑就以为是爱情喜欢我么看你能坚持多久 ”
　　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他纨绔习性养成的最初根源？不无嫌弃的忖度着，夏苍挪动位置，靠着墙坐下。
　　“2010/4/4 晴算起来正式的或是名义的女朋友刚好够组成标准篮球队了吻起来嘴里都有气味真是受不了恶心 ”
　　每一页虽然都只有一句话，但看到这一页夏苍尤其惊讶，当时的何兴柯是多麽恶劣啊。短短五个月而已，就轮番交往过8个女生。还真是重点突出的只记下让人咋舌的内容，符合他张扬到嚣张的个性。
　　之后的内容无非就是他如何斡旋各种女生的心得，其实也算不上心得，更多的是在抱怨。但夏苍可以隐约感觉得到，他是有意不停地换女朋友。特意招惹，再故意甩掉。
　　从一零年五月到一一年七月，琐碎的词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只有他对每次分手的领悟。乐此不疲一样，夏苍觉得那简直是精神病的前兆。
　　但继续往后翻，她不由的怔住。
　　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后面打了很多个感叹号。以示区分。
　　“2011/9/14 阴秦树他怎么会知道夏苍！！！的呢那个新转来的复读生真是疯了居然会浪费时间复读跟一群比自己小的人争来抢去不无聊么真是个疯子”
　　你才疯子，夏苍无语。没想到何兴柯能幼稚到这种地步。
　　“2011/9/15 晴这疯子瞪人的眼神还挺有情绪呢居然直接把我买的早餐无视掉但昨天晚上看她的历史书并没有借给别人啊 秦树的那本又是谁的不就一个复读生居然让他主动打听难道是另有隐情管他呢”
　　“2011 9 18 晴今天果然在书店看到她了可是秦树应该是在上面等她的吧为什么她这么轻易就走了连楼都没上她不是来见秦树的么否则秦树是在等谁 ”
　　“2011 9 19 阴真他妈的过分我可是头一次主动给女的撑伞居然说什么‘对她视而不见’ 除非我眼睛瞎了 ”
　　“2011 9 22 晴那个白痴这几天都没说过话的样子但是今天站在排位表前她好像挺伤心的有必要吗排位什么的果然是个无聊的人 ”
　　“2011 9 24 晴真是搞笑居然不是她那我之前做的算什么如果那本历史书是属于周沈禾那么其实与她无关吗 ”
　　“2011 9 25阴她的手被烫了真是笨还偏偏倔得很我是不是有病居然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笨蛋”
　　“2011 10 9 晴还好估摸的准刚好在她的后一位第一次把历史题空出来感觉还真悬意气用事么是又怎么样 ”
　　“2011 10 11 阴数学好像也不是那么一无所用用来讲给别人听感觉也还行刺猬好像还挺相信我的方法听得很认真一脸崇拜的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
　　“2011 10 13 阴我想我是喜欢你了否则不会因为你的疼痛而心痛我发誓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倏地阖上本子。
　　夏苍扬起头呆呆看着天花板，觉得头脑有些乱。他的日记最明显的变化是，时间间隔变短并且都与她有关。除了觉得不可思议以外，她还深深意会到一种孤独。
　　他的来自暗淡生活的，充满负面情绪所以无所事事，虽然被众多人关注围绕却深深冷却着的孤独。从第一眼看他的眉眼就体会得到的明眸皓齿之后不同常人的奇异气质，所以才会突然戒备起来。
　　是因为她的抵触情绪吧，夏苍觉得，才会让何兴柯对她产生特别的感觉。毕竟所有人都死心塌地的追随着他。
　　那么喜欢呢？从何而来，缘起缘生总得有个说法，否则就太含糊了。因为他们很显然不是斗气冤家喜结良缘。要知道‘冤家’可是对两情相悦的最高评价。
　　但我不知道，你喜欢的是我。或是我反抗你的举动。·
　　夏苍抬头看了看桌上的背包，然后起身迅速把一切恢复原状，唯一例外的是那个笔记本没有被稳妥放回。
　　晚上何兴柯意外回的很早。夏苍开门的时候不免诧异。
　　“今天怎么这么早。”接过他的毛呢外套，以及装满文件的棕色手提包。有规律地把衣服挂好，然后又到书房把包方下。
　　看着夏苍的一系列动作，何兴柯愣愣站着，然后报以柔和的笑容溢满整张俊脸。假如他此刻的表情被公司同事看到，他们一定会说这家伙绝对是人格分裂，不然怎么可能会给人反差如此之大的表现。
　　要知道，他作为公司里的冰镇雪碧，不仅冷而且剧烈。所以才会有ICE何一说。
　　“明天是元旦诶。法定节假日前夕，还加班的话，我担心他们付不起我的加班费。”其实是某人高效率的完成工作任务，坦荡的早退了。
　　等到何兴柯换完衣服，夏苍已经快速的完成了两道菜了。还有一道鱼头汤，早就煲着的，她拿出陶瓷汤碗小心翼翼的往里盛。何兴柯双手环胸微微斜靠在厨房的玻璃门棱上，神情沉溺的看着她，目光如炬。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有所期待的回家，然后平平淡淡，饮食男女。
　　“你别光站着啊。去拿饭碗跟筷子，准备开饭。”捧着汤的主妇大人吩咐。
　　“遵命。”
　　饭吃到一半，门铃乍然响起。
　　“这种时候会是谁？”说着夏苍已经起身去开门。
　　咚——咚——咚——咚——，咔嚓——门被打开。
　　外面站着一位形容有些夸张的女人，其实也不是夸张，只是那件狸毛大衣在明亮的灯光照射下散发的光泽让她觉得，这位阿姨是在演电视么。
　　“夏苍？”她的音色有些奇特，但不可否认很好听，像人忧伤的时候朗诵一样，淳淳的声音。并且，兴许是夏苍见识太少，但她觉得面前的这位中年女人，她比电视里演员塑造的贵妇形象要自然逼真的多。因为夏苍看到她腕上带着一枚深邃的绿翡翠镯子，虽然跟浮夸的衣着风格迥异却丝毫不让人觉得杂糅，反而是增色的小搭配。尽显品味修养。
　　“我是夏苍，请问你。。。”
　　“不请我进去坐坐么？”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精致的妆容下，贵妇高深的勾了勾唇。
　　“可是。。。”女生有些踌躇，弄不清她的来历跟意图，但很显然对方对她有最基本的认知了解——点名道姓。
　　“让她进来。”身后何兴柯声色平平的吩咐，他双手插兜的站在客厅，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这样都看不出来吗？”贵妇进门的时候对着夏苍意有所指的发问，“我是他的妈妈哦。他其实很像我，你看不出来？”然后她自动表明身份。
　　看不出来，因为你的妆容太严密，让人辨不出本貌。我明白你很美，但是原谅我看不出你的样貌。
　　“在吃饭吗？”仿佛很惊讶，“那你们继续。”说着她在餐桌前坐下。
　　何兴柯拉着夏苍坐过去，旁若无人的继续吃饭。然而女生的心理素质毕竟没有他好，“阿姨你要不要也吃一点。”自然顾及起这位母亲的处境。以防尴尬。
　　“她应该不是来吃饭的，你自己快吃完好早点休息。这些待会儿我来收拾”没等何母回答，何兴柯淡淡朝夏苍开口。
　　“我的确不是想来跟你们共进晚餐的。事实上我是有一个疑问需要夏苍小姐你来解答。”她笑的优雅端庄，但语速却迫人的快。
　　夏苍抬起头看着她。
　　“你打算跟我儿子结婚吗？”
　　餐厅突然静了静，只剩何兴柯不为所动喝汤吞咽声。但夏苍显然有些诧讶了，张了张嘴巴却是欲言又止。
　　何兴柯放下瓷碗，面色从容的对着夏苍说：“鱼头汤原来这么好喝，正好我这几天用脑过度。”刚刚的问题被他直接跳过，“你晚上也应该少吃，差不多了的话就先去休息吧。”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她的妈妈，哪怕她就坐在他对面。
　　“你不回答的话就姑且算作你是想嫁给他的，那么你也会跟他一起回日本对吗？”没有计较何兴柯的冷淡，她继续发问。
　　夏苍的眉头皱了皱，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位母亲会跟她讨论这种事，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事。
　　“还是不回答吗？我以为我儿子喜欢的女生会是如何引人夺目，结果是连yes或no都无法决断么？”
　　沉默，夏苍知道这位妇人她绝对是来者不善，否则何兴柯不会催着让她离场。但凡事靠逃避不是她的作风，所幸主动面对。何况现在连何兴柯也不再回避，或许也是想知道她的回答。
　　“逻辑有问题啊。”女生偏了偏头，脸上多了和悦的笑容，但只有夏苍自己才知道笑是她最好的伪装，“不过长辈一般都会有这样的误解，认为年轻人住在一起就是行为不轨于是想着兴师问罪或是觉得他们大事将近所以问出谈婚论嫁的问题。阿姨你刚刚的问题就属于后者。但事实却是，我因为学校宿舍居住条件的原因才不得已烦请何兴柯帮忙，然后他很乐于助人的收留了我。所以嫁给何兴柯这种问题，对我来说不是yes或no的决断问题而是这个问题本身存不存在的问题，即便这个问题真的有存在的可能，那么我希望问我的人会是他自己，我也只会回答他而已。这么说的话，去日本什么的就更加无从问答了。”她认真的眨了眨眼睛，和悦的笑容更加深。
　　“呵！”一声短促的轻笑，“就是说你到现在都还只是把他当作普通朋友，并且未来有没有可能和他在一起还得看情况。”妇人精准的找准论点。
　　“可以这么理解。”夏苍平静的回答。
　　“那么，就请你不要再耽误我的儿子。”用了‘请’字，却单单只有嘲弄的喝令语气，“他原本可以留在日本继承本就属于他的庞大事业，但是因为你的缘故，他放弃一切回国。虽然可以挽回，但你似乎并没有跟我们一起去的打算。所以，请你不要为难我和他。”
　　心脏蓦地一紧。搞什么鬼，怎么突然间就被置换成豪门恩怨的桥段。夏苍冷冷一笑，觉得事情太狗血。
　　“我的儿子原本可以平步青云，依靠谷原家的势力成为商界翘楚，但现在他却需要因为生计朝九晚五疲于奔命。假如你真的为他着想的话，就应该跟他回日本或者——”突地，她停顿一下然后出声：“主动离开他。反正你也还没有喜欢他不是吗？”
　　两个女人争一个男人是永恒的一出戏。不乏台词不乏因由，永远妙趣横生，滋味饱满，仿佛新开的啤酒，包装各异。但闻起来却是如出一辙的，由于时间不同，陈腐并且带着隔夜的馊味。
　　夏苍没有立即回答，她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一副装饰画，目光降低才又落到了何母精美的脸上。继而又是淡淡一笑，与之前的和悦不同，带着几分豁达的朝气：“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指的是何兴柯他如果真的放着这么优质的资源不好好利用。那么他是真傻，更可气的，他居然是因为我才放弃那么好的资源而重新开始。这种目光短浅的人，我应该也不太有兴趣喜欢”她的眼皮稍稍向上一挑，又更为明朗的一笑，“但很显然，在我看来何兴柯并不傻，他之所以放弃那么好的机会一定有其他的原因。再有，阿姨你可能对他的认识有实质上的偏差。因为在我看来，即便没有谷原家的势力，何兴柯他同样可以成为商界翘楚，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我好像也不是还没有喜欢他啊。”有些羞窘的，夏苍低下头没有看何母或是何兴柯本人的目光。
　　于是，她也正好错过了何兴柯眸色中的惊悸跟动容，那种满含情绪的从不轻易透露的眼神。对着夏苍的眼神。同一时刻，仪表端容的妇人却把儿子的眼神统统纳入心底。
　　三个人各报目的，风牛马不相及的谈了一件感受各异的论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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