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战史

　　89 救援

　　武德元年七月初，高墌城郊。

　　热辣辣的艳阳高悬头顶，照在一片深绿的田野上，亮晃晃得像是一面绿色的大镜子，把烈日的光芒折射到人眼之中，耀目生辉。

　　在这正午时分还要策马飞奔在没有任何遮挡的荒野上，承受着夏日的烤灼之意，本来是颇为难受之事。然而，大概这就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吧，殷开山这时感觉到的并不是头顶的骄阳有多火热，更多的是快速奔跑之际猎猎的凉风刮在脸上的那种凉爽痛快。

　　可是这时若是有人当面问他最近逢上了什么喜事，一时之间他恐怕会是张口结舌，回答不上。再多给他一点时间想想的话，他会觉得自从去年年底追随如今也正策马奔跑在他身前的大军元帅李世民“奇迹”般地以区区五百骑兵、一万五千步兵就打败了号称有三十万之众的西秦大军之后，直到现在的半年有多的时间里，全是喜事！——或者就算用“喜事”来形容未免太夸张了些，也不会是什么坏事吧。

　　不过半年多前，殷开山还暗暗的担心李世民这个在军队里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的毛头小子太过年轻、行事太过急进毛躁，可是现在自己对他已是完全的信之不疑。

　　只要是他说的话，照听就是！只要是他领军打的仗，一定能胜！

　　上回第一次与西秦接战之时殷开山还惊异与怨怪那些太原老兵对李世民的盲目服从，如今他自己却心安理得地也成为了他们的其中一员。

　　这可怨不得他盲目，实在是事实胜于雄辩，打从他在这少年元帅的麾下以来，可真的是未尝败绩。虽然早在李世民在进攻长安之前为渭北道元帅扫荡京师周边的三辅之地时他已经进入其右军，但那时他都在外招抚群盗流民，其实甚少与之直接地打交道。直到去年与西秦军第一次作战之后，他才体会到在李世民手下打仗是一件多么过瘾之事——过程是惊心动魂、跌宕起伏，但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定是己方胜出！

　　虽然他对于李世民差那么一步都没追进陇山去彻底地歼灭薛举父子的残余兵力始终感到难以理解，但当他们挟着如此神奇的以少胜多的战绩回到长安，那段时间每个遇到他的人一听他也参与了那场……呃，好吧，以杀伤敌人的数字实在不算很多而论，不能说是一场大战……战事，都会立即在脸上浮现出崇拜仰慕的神色，并且迫不及待地缠着他极尽详细地描述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听罢之后那种敬仰的神情更是有若面对神灵，那就别提让他心里暗暗地有多么的得意洋洋了——尽管他还是记得努力地在面上克制着自己流露出这种得意的神色，更要刻意地摆出一副好像是在说“这又算得了什么？”的若无其事之态。

　　老实说，以殷开山这把年纪，他在战场上打过的大小战役当真是不计其数，以杀伤俘虏敌人的客观战果而论，上次与西秦军的作战实在排不上什么名次。但能给他带来如此梦幻般美好的感受的，却非此战莫办。

　　之后，殷开山又跟随着李世民在长安做招募新兵、训练军队的事，就近地与这少年共事相处，更是越发的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这段李世民集中精力埋头训练新军的时间里，居中原之地的中心位置的洛阳却是连场大战。李密统率瓦岗军一年六次攻打东都，隋室紧急调遣了王世充领着援军前去对抗。说来也正因为隋军主力与李密的瓦岗军在洛阳如此缠斗不休，才“便宜”了李渊从太原起兵直取长安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大获成功。

　　翻过年，从隋室来看那是大业十四年，从李渊扶立的傀儡皇帝来看那是义宁二年。李密和王世充又再围绕着洛阳展开攻防大战。李密率领号称三十万大军进围东都，王世充派出城去迎战的将领见瓦岗军的军威之盛，竟是吓得不战而逃，被李密率部撵着屁股穷追猛打而溃败。瓦岗军大胜的消息传出，洛阳平原上的诸多县城都是墙头草，纷纷乖乖投降，甚至连外围的河北、山东等地的反隋势力也遣使向李密上表，请他称帝，表示愿意降顺于他。然而李密一一辞谢，称当前急务乃先下洛阳。他也心知，这些人如今只是乐于“锦上添花”，但只要他真的能把东都控制在手中，不愁这些人不真心来降。

　　安坐西京长安的李渊眼见中原之地这鹬蚌相争的形势有可能被李密改变，他这旁观的渔翁自然容不得其中一方势大，连忙召来两个儿子商议此事，决定以支援东都的名义出兵干预。虽然洛阳那边仍是奉江都那里的杨广为皇帝，根本不认可李渊在长安这边自作主张地将杨侑拱为傀儡皇帝，但至少在名义上李渊仍自命为隋室的臣子，与洛阳是同奉隋杨为正统，视李密的瓦岗军为反贼，此时见东都势危而出兵相助，大义之名倒是说得过去的。

　　于是，正月二十二日，李渊派长子李建成为左元帅，次子李世民为右元帅，领着号称是十万之师的军队，前去“救援”洛阳。

　　殷开山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此次的借所谓“救援”之名的东征。以他多年从军的经验，再加上一直跟着李世民在长安训练新军而深知己军的实力如今还远远不到可以冒然进入中原趟这浑水的地步。虽然李密的瓦岗军与王世充的隋军大战之后都甚为疲惫，但前者的实力毕竟仍是如今纵观天下最强，而后者凭恃洛阳那固然金汤的城池而只要死守不出就很难奈何得了他们。更何况从长安到洛阳，己军是进入敌人腹地，对后勤的要求很高，仓促之间却根本来不及建立起补给线。再说陇上的西秦毕竟未除，后园未靖之际大军远征，虽然薛举父子上次是给李世民打怕了，但眼见长安后防空虚、有机可乘，只怕还是会按纳不住杀将过来。

　　他悄悄地把自己这些担忧跟李世民略略透露口风，这一向在他心目中好胜急进的毛头小子居然对他这些谨慎“保守”的忧虑大大点其头、深表赞同。殷开山一边暗暗称奇，一边又忍不住问：“既然如此，右元帅为什么不向左元帅、甚至是唐王申明这些理由，阻止此次东征之举？”

　　李世民笑了一笑，道：“我们这次来，也只是想吓唬一下李密，不让他太过气焰嚣张、毫无顾忌地进攻洛阳啦，不会当真跟他们开战的。瓦岗军虽然是打了胜仗，但损耗不少，也颇为疲惫，我们这么一支生力军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敢真个跟我们较量。但只要他们一退缩，洛阳周边的县城就能定下心来，不会再赶着向瓦岗军投降。洛阳那边刚刚打了败仗，更加不敢出来挑衅我们。这样一来，李密与王世充之间的争斗陷于胶着僵持，那不正是最有利于我们的形势吗？至于我们的军队呢，在长安那里训练了一段时间，出来一趟，也可趁机借战练兵嘛！如此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殷开山这才恍然大悟，转念也想到：对了！唐王自占据长安以来，甚少让世子李建成领兵出战，这回却让他来，只怕他们父子早就想好了这不会是一场大战呢。于是他定下心来，一心一意地按着李世民的指示借此机会让新招进来的士兵进行实战训练。

　　这十万大军走到洛阳城外的芳华苑逼城驻扎下来之后，守城的隋军只管大门紧闭，既不派兵出来接应，却也未加干预。李建成派使者前去解释他们是来救援东都的，对方自然也没蠢到会上这个当。李密率领着瓦岗军也逼近前来，但两军只稍作试探就已各自引退，都是万分谨慎的样子。洛阳城中倒也有不少与李氏亲善之人悄悄的送信出来，说可以帮助他们里应外合攻下洛阳，但李建成、李世民两兄弟与一众将佐一合计，都深明此时就算给他们取巧拿下了洛阳，只会引来李密的瓦岗军的狂攻猛打，以他们在长安那边都还算是根基未稳之际，哪里有可能分出足够的兵力来这里守住洛阳？再说此前他们一支孤军深入这中原腹地，洛阳周边的州县都没有归附，如此毫无布局地用兵，孤零零一个东都又怎么可能守得住？于是对那些人的请求，兄弟二人都未予理会。

　　如此三方僵持到四月初，长安那边突然秘密送来急信，说上个月（三月）的十一日江都那边爆发了近侍亲卫骁果军的政变，将被他们遥尊为太上皇的杨广绞杀了。主脑者是深受杨广宠信的许国公宇文化及，他弑君之后将秦王杨浩（杨广的侄子）立为傀儡皇帝，率领着骁果军声称要返回关中，进占长安。李渊的军队主力如今大部分来了洛阳，自然是形势严峻，因此立即秘密下令让李氏兄弟赶紧率领主力大军返回，护卫长安。

　　当时的殷开山虽然也属军队高层将领，但这件事他也是随大军回到长安、甚至是李渊正式向外宣布江都政变的消息时才知道。其时军中只有李氏兄弟二人看了那份急信，这自然是为了免得如此惊天消息会动摇军心。李氏兄弟召来将佐，只是平静地说继续在这里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班师回朝吧。殷开山等高层将领早知道此次出征并不是真的想跟李密的瓦岗军或洛阳的隋军开打，听到大军都没真的打过一仗就班师也并不感到意外，更无异议。

　　李世民负责殿后，早想到洛阳城中的隋军只怕甚至会趁机出城尾追，便在三王陵连设三道埋伏，严阵以待。殷开山也跟在殿后的军队之中，负责其中一道埋伏。果然，王世充派光禄大夫段达率一万余人出来追赶，正中埋伏，被杀个大败。李世民率领伏兵甚至一直反过来追击至洛阳城下，杀了那一万余人中的四千多人，还顺道占领了新军、宜阳两郡，各留下两名大将率军镇守，作为以后动真格前来攻打洛阳的桥头堡。在这次浩浩荡荡的东征之中进行的唯一的一场战斗——当然结果毫无例外地是胜利——之后，李世民带着殷开山等一众将领兴高采烈地追上班师的大军，于四月二十日回到了长安。

《李世民情史（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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