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之间》

　　无声的星轨偏移

　　初二的时光像窗外不疾不徐的云，缓缓流淌。楚阳和东方凌岳的友谊，在无数个一起钻研难题、一起仰望星空的午后，变得愈发坚实。楚阳习惯了东方凌岳的清冷严谨，东方凌岳也似乎默许了楚阳带着烟火气的亲近。楚阳以为，这条并肩而行的星轨，会一直这样延续下去，直到他们一起考入高中，甚至更远的未来。

　　直到那个飘着细雨的下午。

　　楚阳因为帮母亲去邮局寄信，比平时晚了一些到市图书馆。他们约好了在二楼的自然科学阅览区一起准备下周的物理竞赛。他轻车熟路地走向靠窗的那个老位置，脚步却在不远处顿住了。

　　窗外灰蒙蒙的光线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并排而坐的两个身影上。东方凌岳依旧坐得笔直，侧脸在微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但令楚阳怔住的是，他旁边坐着一个女孩。

　　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辫，低头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上的书，侧脸线条柔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发间别着一枚小小的、造型别致的芙蓉花发卡，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而东方凌岳，他并没有在看自己面前的书，而是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女孩正在阅读的书页上，手指正点着书上的某处，似乎在讲解着什么。他的表情依旧是平淡的，但楚阳敏锐地捕捉到，他那总是微抿的唇角，似乎有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松动的痕迹。

　　楚阳从未见过东方凌岳主动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流露出这种……近乎“耐心”甚至“温和”的态度。他通常像一颗自带屏障的星球，疏离而自转，除了楚阳这个意外闯入的“卫星”，他几乎不与其他同学有学业之外的交流。

　　那一刻，楚阳心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情绪，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浅浅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辨识的涟漪。是惊讶？是好奇？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突然闯入者打破了某种平衡的……失落？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隐没在一排高大的书架后面。隔着书架的缝隙，他静静地望着那幅画面：窗外细雨如丝，窗内灯光温暖，两个同样专注、同样带着书卷气的少年少女并肩而坐，构成了一幅和谐而……略显陌生的图景。

　　他看到女孩偶尔抬起头，看向东方凌岳，眼神清澈，带着询问和专注。而东方凌岳则会用他那种清晰却比平时似乎放缓了些的语速继续解释。他们之间流淌着一种安静的、基于知识交流的默契，与他跟东方凌岳之间那种带着动手实践、偶尔插科打诨的互动截然不同。

　　楚阳靠在冰凉的书架上，忽然想起不久前，他兴奋地拉着东方凌岳去看自己用废零件组装的一个简易电动机，东方凌岳虽然最后也给出了改进建议，但最初蹙眉看着那堆杂乱线头的样子，和此刻面对书页的耐心，似乎有着微妙的不同。

　　“新的朋友吗？”楚阳在心里轻轻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看着那个女孩，她看起来安静而认真，和东方凌岳是同一类人，是那种理应待在明亮教室和书香里的存在。而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刚才帮母亲搬东西而略显脏污的指甲缝，又抬头望向窗外雨幕中模糊的、他居住的那个厂区的方向。

　　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在那一刻悄然滋生。不是因为东方凌岳的冷淡——他对楚阳其实从未真正冷淡过——而是因为楚阳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东方凌岳的世界，本就应该包含这样的画面：干净的书籍，专注的讨论，以及像那个女孩一样，散发着淡淡芙蓉香般清雅气息的同伴。而自己，更像是他规整世界里一个意外闯入的、带着车间油污和街头烟火气的插曲。

　　“真好。”楚阳最终轻轻地、几乎无声地补上了后半句，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扯出一个习惯性的、略显洒脱的笑容。这笑容里，有为他朋友感到的高兴——东方凌岳似乎不再那么孤单了；也有一种莫名的释然，仿佛看到了某种必然的轨迹。

　　他没有再去打扰他们，而是悄悄转身，沿着来路离开了图书馆。雨下得更大了些，打湿了他的肩头。他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那里面混合着泥土和城市的气息，与他熟悉的钢铁和煤灰的味道不同。

　　他知道，东方凌岳的星轨上，似乎出现了另一颗值得关注的小行星。而他自己这条来自尘埃里的轨迹，能与之并行多久，或许并不完全由友谊的引力决定。但此刻，他选择默默退后一步，在心里送上了一句真诚的祝福。只是那句“真好”背后，是否藏着一丝星轨即将偏移的淡淡预感，或许连楚阳自己，也未曾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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