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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迁莺
立秋已过,但秋老虎又杀了个回马枪,天气一下子热起来,尚吉早上多穿了件褂子出门,此刻中午了,在马背上冒起汗来。
她来到城门,站在城墙上。远处沙尘扬起,她知道等的人快到了。
她可不是一人来的,城墙下领着四名骑兵开路,身后是仪仗和两列士兵,很是威风,引得老百姓纷纷驻足观望。
下了城楼,打开城门,望见马上昂首的来人,尚吉勾勾嘴角。
“恭迎霍将军回都城。”
霍凯桓看见她又惊又喜,连忙下马回礼:“竟让南阳君亲自应接,霍某惶恐。”
尚吉抬抬下巴:“怎么越来越生分了,你是我东营出来的大将,我替你骄傲还来不及。上马,回宫复命!”
十天前,尚吉听说霍凯桓要回都城,便自请到城门迎接他——她当然要去,他是她东营的人,是待赐封的三等将军,想想当初尉迟信回来是何等的气派,今天他们这口气也不能虚了。
她还提前放出消息,所以全都城的人都知道今天有凯旋的将军,眼下人挤人的,好不热闹。霍凯桓是不知情的,他只觉得都城今日格外繁忙。
“你今天先回府领封赏,早些休息,明日上朝以后,再去御书房给陛下复命。”尚吉交代道。
霍凯桓很听话地点头。
列队停在一座青瓦灰墙的崭新宅院前,层叠的飞檐如大鹏展翅、意气风发,门上的牌匾写着“征虏将军府”。
霍凯桓的家人一个月前就已经入住,此刻正在门口迎接。
他立刻上前向父母亲下跪问安。光耀门楣、衣锦还乡,这样的场景,霍凯桓不得不承认曾在梦中见过。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对尚吉说什么,对方已经驾马离开,只留下一句:“记得带那人来见我!”
*
尚吉曾经跟陈启和陈灼提过想训练一支精兵。
东营是一个大营,在掌握兵权的前提下,她想交由霍凯桓替她管理。她任廷尉这几个月来,除了廷尉司的事,还得时不时到东营做稽查;廷尉司那边她在慢慢学习,可士兵功课又马虎不得,两头兼顾自是应接不暇。霍凯桓是个可靠的人,刚领了军功、士兵爱戴,正是接替她位置的不二人选。
而她的重心,要放在自己的三百精兵上。这支兵马,要本领高、调动快,是她从东营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陈启问她,你的精兵要做什么?
她回答道,这是一支护卫队。皇宫里的虎贲军负责宫内安全、护卫皇帝,而我的人负责都城乃至地方的搜捕和情报收集。
听起来不错,那么你的精兵什么代号?陈灼问。
“鹰骑。”
“鹰骑?”陈灼重复了一遍。
“是的,护卫队以弓箭手和侦查队为主,鹰眼锐利,便以此取名。”
“这下好了,陛下身边既有苍鹰,又有猛虎,大启一定安如泰山。”陈灼鼓掌笑道。
*
霍凯桓被粉阑领着走进星月轩。
回廊里,他边走边默默观察身前的粉阑。他知道她不是普通侍女,穿着打扮、言行举止利落,又不苟言笑。她左右手都很灵活,又随身佩戴两支匕首,他猜测她擅长近身打斗、使双刀或双剑。
霍凯桓身后也跟着一个人,这人虽然是个身形修长的青年,但脸上还带些稚气,一双眼尾略下垂的眼睛调皮又好奇地张望着。
“跟上。看什么呢?”霍凯桓回过头。
“我在想……咱们长宁将军、南阳君,是什么样的人呢?”
霍凯桓看着对方期待的神情,只笑笑没说话。
粉阑带他们停在院子边上:“小姐早晨练剑,请二位稍等。”
剑风裹起八月的丹桂和秋海棠,一朵一朵被粉边白裙带起,随着尘土腾空又落下。一串花招结束,上身一个拧转,右手腕往后一勾,剑就被漂亮地内收回去,一朵粉白的秋海棠被掀起又轻轻飘下,落到舞剑之人手中。这是一套很潇洒的剑式,并非用于杀敌,就像作诗写文章,偶尔也只为自己的兴致所写。
霍凯桓静静望着。
庭院里的人右手背剑、左手捧花,明艳娇美和矫健飒爽,原来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尚吉掏出帕子擦汗,招呼道:“你们这么早来了?”
霍凯桓与身后的人一起行礼。
除了跟他们俩商谈公事,她今天中午前还要去赵府赴宴,因此没有像往常练武那样束起头发、穿上练功袍,而是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桃红的两对短步摇在两侧摇晃,衣服也是贵族女子的常服。
赵府的宴会是赵兴璞与韦锦容的孩子的满月宴,竹雨嫌她穿得太素净,又说去里面给她找件鲜艳喜庆的褙子,她无聊着就舞起剑来。
“也好,你们早些来,我们谈得快些,也不耽误后面的事。”她走过来,把剑扔给粉阑。
她没有看霍凯桓,而是径直走向他身旁微笑着的青衣男子。
“就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大大方方回答道:“回禀将军,属下简薰,字如风,明年才到弱冠之年。离家前父母给我提前办过冠礼了,将军叫我如风就好了。”简如风乖乖笑着。
叫他的名,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要人照顾的家里最小的小孩。所以,叫他的表字,更好。
好年轻的孩子。尚吉心里想。
不过她只盯着对方,慢慢问道:“简、如、风?你自己取的?”
对方歪着脑袋眨眨双眼。
尚吉笑了:“‘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此乃形容帝王恤民之典故,你好大的胆子。”
简如风也笑了:“属下还有一个姐姐,叫简若,‘天子是若’,唯顺从天子,将军放心。”
“好——虽然是征虏将军向我举荐你,但既然是我护卫军的都尉,当然还要经过真刀实枪的考验。”
粉阑不知何时取来了两把刀。
“将军擅长的不是枪么?”简如风接过刀一脸疑惑。
霍凯桓在他身后咳一声:“将军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
“枪你有的是机会见识,今天先让你领教领教我的刀法。”尚吉说罢,举刀立掌起式。
简如风便也不再客气,立刻甩起刀来。
他一上来就是极其迅疾猛烈的连砍,来势汹汹。尚吉反应很快,偏头,接连几个后手翻和侧空翻躲开。
简如风穷追不舍,手腕动作没停过,仿佛不知疲惫,尚吉一边后退,一边不停地旋刀抵挡。她飞身朝树上一蹬,回身与简如风对砍数十下,刀锋刀背反复碰撞摩擦出锐利的声音。
粉阑看简如风使刀的样子,跟刚才完全是两个模样,便也能想象他如何年纪轻轻就能受推荐成为鹰骑护卫队的副首领。
简如风换了招式,双手握刀,朝左劈罢又向右砍,相比之前的迅疾,又增添几分猛力。尚吉先躲后接,虽然是接住了,但手掌也被震得有些麻,不禁在心中感慨。
趁其不备,她闪到对方身后,而简如风没有回头,直接转动上身,带动手上的刀横扫一圈,尚吉立刻后仰扬起下巴,刀尖恰好划过衣领。
随后,她趁势抓住简如风的手腕,右手的刀向对方刺去,两人翻转腾挪,衣摆撞得“啪啪”作响。
简如风挣脱尚吉后,又立刻把刀舞得生风,让人看不清他到底要打哪里。尚吉左闪右躲,用刀抵挡,速度也不逊色于对方,她头上的玛瑙流苏偶尔碰到刀,“哗啦”的碰撞声尤为响亮。
简如风突刺一刀,将全力用上,霍凯桓看着尚吉手中的刀被打飞,落在她身后,再看向两人时,却见尚吉早已夺下简如风手里的刀——她趁对方发力后未来得及收回手,卡着他的手腕、大臂和右腿,一个反扣,轻易将对方手中的刀夺下,下一刻,刀稳稳横亘在简如风脖颈前一寸。
胜负已分,霍凯桓在一旁抿起嘴笑,仿佛这结果不出他所料。
尚吉收刀,爽朗一笑:“我虽没有亲眼见过,但南伯侯的刀法势如疾风、力能震山,这一点在十年前就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谢将军夸奖,能及父亲和祖父的一半,我就心满意足。”简如风恭恭敬敬地回答。
“不错,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比一场。”
简如风委屈巴巴地问:“那将军,我是不是没过考核?”
“明天就来报到吧!”
“谢谢将军!”
微风掠过,尚吉反手背刀,望着头顶上一簇一簇橙黄的丹桂。她第一次学习刀法,也是在桂花开的季节。
“小姐,快回来换套衣裳!”竹雨在回廊处喊她。
“别急嘛,来啦。”尚吉往卧房的方向跑,不忘吩咐身后的人,“今日商谈就到这里,两位请便!”
简如风看着她的背影乐了:“看来我今天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丢脸啊。”
“说了你打不过的。”霍凯桓嘴角微微翘起。
简如风甩甩手臂,装哭脸说:“我的手都疼了,将军真不留情面。”
粉阑送他们出去,路上,简如风又好奇地问这问那。
“这位姐姐,我听他们叫你粉阑?粉阑姐姐,咱们将军太厉害了,她别的招式你也见过吗?尚家枪?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的箭法?都是怎么练的呀?这护卫队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粉阑冷淡地一概回答:“你以后就知道了。”
简如风抱臂感叹:“咱们将军真有意思。”
霍凯桓忍不住唠叨:“你别问东问西了。记着,像我跟你说的,你得好好表现,不要让将军失望,带领护卫队跟带兵作战不太一样……”
简如风一边听一边想起自己爱唠叨的父亲和几个兄长。这征虏将军平时话也不算少,但有些时候特别啰嗦,比如现在。不过,看来这唠叨情有可原——他想起院子地上粉白交错的花瓣,笑了笑。
*
就在前一天,霍凯桓也来了星月轩。
书房里,他把足有一次臂高的案卷放到茶桌上:“这些是需要将军印章的案卷,属下已经分类整理好,将军若不放心可再过目一遍。”
“你才回来几天,上手得很快。不用多休息吗?”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属下一刻也不愿怠慢。”
“对了,你的称呼。”看着霍凯桓疑惑的表情,尚吉继续说,“你现在是三等将军,有自己的封号和爵位。东营的管理,是皇帝授权,你向丞相每月汇报,只是情况特殊,兵权还在我这。总之,你不是我的‘属下’了。”
“将军提携之恩,属下没齿难忘。”霍凯桓很清楚,尚吉提拔他不仅是为了要一个将军,更是要一个有号召力的左右手,一支强劲忠心的军队,“霍家忠诚于将军,也将守护好大启。”
“好吧,一个称呼而已。”尚吉翻看着霍凯桓递交的受推荐者的资料。
“简薰。”她念着名字,“你为什么推荐他?”
“南伯侯家的小公子,身份尊贵,但从不以此自傲,沙场上骁勇善战,天性豁达乐观,与众将士关系很好,总之是可用之才。”
尚吉歪歪头笑了:“我真没看错你。知人善用,不怕他升得比你快?”
“为家国分忧是大丈夫之责,只想着功劳如何成事?将军为人行事历历在目,属下不敢有违。”
尚吉一直都对霍凯桓非常满意。他什么都能做得很好,而且也正直忠诚,就像……就像另外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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