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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豗之时(2)
这是今夏的第一场雨。
祁雪青就是在这样的大雨中见到了自己的盟友,苍栾王的将领贯丘灵。
她仔细研究过郑氏姐妹的恩怨情仇,也了解过这位盟友的为人,因此在第一次会面时十分谨慎。
传闻中,贯丘灵是个擅出奇兵的将领。
行军策略能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一个人的秉性。比如定安,她性格刚烈,有时又有些跳脱,定安军擅攻坚,出奇谋。比如许巢蓝,她为人正直仁善,神武军擅守,作战能力强却行事保守古板。
再比如她自己,阴险狡诈,不择手段,飞旌军打起来仗怎么也改不掉一股匪气,颇有樗尤神威军遗风。
由此可推,贯丘灵的性格里一定有某些灵活的成分。
在做足了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祁雪青在大雨初歇的夜晚见到了一位死气沉沉的“巧将”。
女妖眼神空洞,分明盔甲光亮,身形高大挺拔却掩不去一股莫名的颓废气息。她眼珠一挪,连脸都懒得转,有气无力道:“苍栾贯丘氏,名灵字玄通,今与将军共事,实乃三生有幸。”
祁雪青:“……”
“……望青祁氏,名雪青,字厌空。”祁雪青干巴巴道。
贯丘灵点点头,在腰带里踅摸几下,把一个沉甸甸的小东西摆到她面前。
祁雪青一低头,再抬头,如是循环往复地三顾茅庐。
贯丘灵就默默看着她,一言不发。
雨腥味弥漫在鼻尖,蛙类在外鼓噪,潮气往骨头缝里钻。
吹进营帐的风给那块冰冷的抹了星星点点的露水,水珠一沉,就从老虎眼睛处的凹陷滴下来。
在这个闷热的夏夜,连星光都有些模糊,因而显得虎符上的水光也似幻梦一场。
祁雪青想:这人有病吗?
飞旌将军想不了那么多了。
她的飞旌军比君华的定安军编制多那么一千人,还有不少是悦榕战后刚补充的新兵,她迫切需要更多死起来不心疼的别人家的孩子。
贯丘灵敢给,她怎么不敢接?
祁雪青拿了虎符,确认它真的可以号令苍栾军后,立即亲亲热热地拉着贯丘灵宴饮打猎,一口一个好姐姐地喊。贯丘灵就颓着脸随她造作,灌酒就喝,打猎就去,脸上始终一副半截入土的无力。
飞旌将军带着她到野地转了好几圈,漫山遍野地欺负小动物,还要比一比猎物数量,拿真金白银出来赌。这一回,贯丘灵可算拿出了认真的神色,她眼神一扫,弓箭离弦,那箭矢立刻以刁钻的角度射死一只鹿。
飞旌将军嘴角一翘,又以生硬的角度下撇,冲亲兵大声抱怨:“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啊,别让我输得当裤子了!”
她一喊,飞旌军就被激起胜负欲,纷纷展示了高超的箭术技巧。几个人还表演了一翻合围计策,把一只凶悍而膘肥体壮的野猪猎到手了。
她们哈哈大笑,豪放粗野的笑声仿佛带着什么魔力,将兴致缺缺的苍栾军带入了狩猎的乐趣。
狩猎是一项古老的活动,兼具娱乐、祭祀乃至军事用途。
既张我弓,既挟我矢。发彼小豝,殪此大兕。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士兵们骑在马上,拉起弓箭瞄准前方奔逃的猎物,肾上腺素与原始的征服欲一同上涌。竞争与疾驰的兴奋感让她们注意起身旁的对手,一时的胜利与落败都能换来争强好胜的心绪。几个回合下来,她们就通过骑术与箭术对彼此有了一回高山流水的相交。
两家萍水相逢的士兵渐渐熟悉起来,进展快些的已经能勾肩搭背哈哈大笑了。
祁雪青就笑呵呵地看着她们,马屁股上也算满载而归。
贯丘灵一开始被银钱吸引,颇有兴趣地射了几箭,箭箭不虚发。祁雪青喊完那句话,她瞬间看了飞旌将军一眼,却不说什么,只是继续替自己赢钱。
这场狩猎的结果也并不令贯丘灵意外,飞旌军惜败苍栾军,祁雪青输了她一大笔钱。
不过这个悍匪似的将军满不在乎,她爽快地给了钱,并诚邀她下回再来。
祁雪青说:“我这回就差你几只,下回继续!”
贯丘灵似笑非笑道:“将军也不怕输光了家业。”
飞旌将军就爽朗道:“我们娘娘养我一个败家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贯丘灵看她一眼,又恢复了懒洋洋的姿态。她说:“生逢其时,名臣遇明主,此乃幸事。”
“算不上什么名臣。”祁雪青说,“天下英豪如过江之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贯丘灵说:“厌空何必自谦,咱们下回再比一比,届时就知道是不是真英豪了。”
“讨完贼逆,再比如何?”飞旌将军说。
……
定安将军站在城墙上,看民工把她砸坏的城门一点点修复。
副将顶着副黑眼圈,小声道:“将军,你下回少砸几拳吧。”
那时候光顾着打,哪里顾得上后续修补……君华摸了摸鼻子,尴尬点头。
副将哀叹一声,认命地监督工程去了。
奚宜城外杀得不成样了,尸体倒得遍地都是,乍一看很像酒馆里喝醉的酒蒙子。副将让人把这些尸体都处理了,否则再过几天城门就得飞花遍地,给本就疲累的定安军再加工作量。
民工尽力把城墙上的血迹用水泼着洗了一会,但那河水本身也带着淡淡的红,因而只是让城墙上色更均匀而已。
血腥味散不去,苍蝇蚊虫就开始聚集。
望青来了一个执政官,十来个小吏,比起先前打下悦榕时的阵仗,她们的排面不要太小。但文吏们没有意见,执政官见了定安将军一面,立刻就带着手下忙活去了。
奚宜城氏族在侦查到望青军队踪迹时就立刻提桶跑路,天女散花似的跑,在邻居家借住的,甚至一路惊恐万状直奔王城的都有。因此城中大批产业荒废,民生凋敝。
她们忙里忙外,统计户籍,恢复生产……奚宜人渐渐熟悉了这些望青来的官吏,但她们没有多余的想法。奚宜官吏在时,她们也要耕种纺织服劳役,望青人来了,一切如常。奚宜城民很沉默,沉默地劳作,沉默地服从命令。
定安将军来看过一次,她对执政官说:“不一样。”
执政官问:“哪不一样?”
定安将军说:“你不组织给她们分地,让她们上学吗?”
执政官说:“没时间。”
执政官在走马上任前就得知,奚宜城还有许多仗要打。
打仗是什么样子呢?
抛开将军们在战场上策马冲锋,它是新的农人奋力一锄,白骨就从土壤里翻出。
悲伤是不一定有的,毕竟她们已见了那么多,不差这一具。焦急是一定有的,因为她们不一定有那么好的犁,那么壮的牛,有了也不一定舍得。可她们耕不好这片地,也要成为白骨的同胞了啊!
因而她们会痛惜着犁好这块地,肉痛地碎碎念:你为什么不能死得更合时宜一点,不能死在坟地里?
白骨空洞洞的眼睛望着她,无奈地说:我也想啊。
可是我的家人要么在我身边,要么挂在锋镝上,还有几个老弱,也都填进了沟壑里,无人收尸啊!你别看这片田地瞧着荒,它当年也是膏田沃壤,如今有豺狼要拿它作窟穴,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尚且有皮有肉时都赶不走它们,一具白骨要怎么帮你?
而战争还没结束。
定安军要靠这座城拖住戈鸿王的军队,据城而守不是只据城墙而守,谁家打仗光靠城墙啊!它要粮食,要布匹,要桐油……可现在的奚宜是什么样的?
执政官说,奚宜氏族大撤退前尽可能多地带走了粮食,带不走的也绝不留给我们,仓廪里最多的是灰烬,只剩几袋腐烂的粟米正在被鼠雀争夺;市廛是萧索的,野草倒是生机勃勃,翻一翻还能找到两军的残旗。
她说:将军啊,鬻子析骸,相望于道,易子而食,泣血于途。
“我带人来组织她们,她们不哭了,才有力气给我们提供后援。”执政官说。
定安将军问:“望青的呢?”
执政官看傻子似的看她:等戈鸿王的军队围了城,望青的车队还进得来吗?要是你喊一声,敌军就能从杀得双眼通红的境况中冷静下来,礼貌和气地让出一条道,那怎么不三二一开国际运动会?
定安将军想了想,她问:“那她们为什么愿意给我们供给?”
执政官笑了:“小将军从前定然是好人家的孩子。”
君华愣住:“为什么这么说?”
“……她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官吏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哪的官吏没有区别。将军,不是每个国主,都愿意给子民读书的。即便读,也不能读多,不能读杂。”执政官说,“娘娘那样的人,从古至今也就出了这一位。”
“我愿意来,也是因为除了她,无人再愿用我。”执政官抹了把脸,露出黥面的墨迹,“而我只是如实上报了一本账册。”
“将军,有些人,不能读书。”她说。
……
三城联军刚刚启程,尚未到达奚宜城,戈鸿王就接到了军报。
与苍栾接壤的几座城池,遭到了苍栾与望青联军的袭击。不过这几座城常年被苍栾王骚扰,时刻处于备战状态,城主们很淡定,只是发个信通知一下老板。
戈鸿王确实没当一回事,她心里清楚,论杀伤力,望青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如果她丢开奚宜城不管,以望青人展示出来的作战能力绝对能直捣王城——王城与奚宜之间只有荒山。她已经在征调民工,在二者之间五里一营十里一寨地修筑防御工事。可这不够,望青人攻下奚宜的速度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修多少。
原本来说,就算要攻打戈鸿,首选目标也该是奚宜北部的上夏城,谁能想到望青上半年刚吞下悦榕五城,歇都不带歇地就来打她!甚至一眨眼,奚宜的信还没送到,氏族刚刚跑到隔壁城门口,奚宜就易主了。
一旦奚宜城方向的望青人腾出手来,王城就危险了。
戈鸿王比谁都清楚,现今活跃的望青军只有两支。许巢蓝的神武军按兵不动,想也知道是盯着她了。在好邻居反复秀过肌肉的现在,她可不会觉得那些营寨和兵力能拦住望青人。
落入望青人手中的城池,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同化成摄政王不愿看见的模样。这一点从望青还是个城池时就隐约可见,它散发出三言两语的流言就能骗走西北三国无数子民。
而戈鸿南部挨着上夹湖山脉,尤其是东南几个城池,因靠着上夹湖而磁场紊乱,草木难生,物产不丰。而再退一步,就是她好姐姐的地盘了。一旦败退东南,复国就成了妄想,郑长秋决不允许自己走到那一步。
因此,重点只会是奚宜战场一侧。
她姐姐虽然三天两头来挑衅,但她在苍栾地位不正,上位后又不思进取只顾着来找茬,早就折腾得苍栾人神共愤。只要拖垮了奚宜的望青人,苍栾军后继无力,与她合力的飞旌军便算是孤军深入,独木难支,来自东面的进攻注定无法长久。
她们从东面进攻,军粮都靠苍栾人供给,谈什么持久战。
东部军报前脚刚到,后脚沈列的急报也来了。戈鸿王一目十行地扫完,顿时冷哼一声:“打起仗来畏首畏尾的,像什么样!”
侍从低着头,说道:“沈将军行事稳健,少有疏忽,方能不负王上之命。”
戈鸿王写了回信,再指一次调令就靠在椅子上休息。
“王上可是在忧心国事?”一个柔和动听的声音缓缓靠近戈鸿王的耳朵,那悄无声息的脚步如莲花绽开,罗裙裹着香风,不偏不倚地撞进她怀里。
戈鸿王摸了摸他的脸,温柔道:“白玉欲为本王分忧吗?”
白玉俾眨了眨美丽柔顺的眼睛,捂着嘴笑道:“小子哪里懂得国家大事,王上肯教一教小子,那再好不过了!”
“你阿姊和妻主不曾教你吗?本王可是听说,择侍郎总可惜,白玉非女妖。”戈鸿王看着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不施粉黛也白皙的面庞。
白玉俾说:“阿姊教,小子自然不想学。”
“阿姊哪里会讲课,光说教人了!而且,王上既留了我,我这辈子就是您的人了,何必惦念从前。白玉只有您一位妻主呀……”美人憨态可掬地抱怨,那双烂漫的眼睛就望着戈鸿王瞧,“再说,王上这般英明神武,怎么会教不会我一介内闱孺子呢!”
他是那么天真,那么愚蠢,连讨好人的话术都做不到滴水不漏。
戈鸿王就哼笑一声,闭目养神。白玉俾也不多嘴,伸手替她捏着肩膀,在摄政王呼吸渐轻时才低声说:“小子愚钝,可听太子殿下讲过几回,多少也懂了,您教一教小子又有何妨……”
郑长秋睁开眼,眼神中渐渐浮出阴霾。
白玉俾敏锐地注意到她心情不好,就茫然着一张脸,蠢得美丽。
戈鸿王说:“退下吧。”
他状似惶恐地低下头,眼中那些天真的神采飞快消失了。
白玉俾站起来,由鸢仆扶退出去了。鸢仆小心道:“大好的天气,莺侍可要去华亭走走?”
“走吧。”他应了。
走入花园,白玉俾懒散地拨弄着新鲜艳丽的花朵,远远地看见一群人迎面走来。鸢仆有条不紊地拉开屏风,立在双方中间。
白玉俾隔着屏风乖巧行礼:“参见靖王,小子不知王娘子在此,这就……”
“不必多礼。”戈鸿王的次子说,“莺侍刚从母王处来,可见着我太子姐姐了?”
白玉俾差点笑出声,所幸屏风在前,靖王只能雾里看花。
他只柔声道:“太子不在王上身边。”
靖王松了口气,她伸手侧身,礼让道:“叨扰了,还请莺侍先行。”
目送白玉俾离开,靖王的脸色立刻阴晴不定起来。她问身旁的侍从:“母王真往郑青云哪去了?”
侍从伏到她耳边低语几句,靖王脸色才好了起来。
她冷哼一声,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
望青人的官吏入了城,四处张罗着做些叫人困惑的事,还有很多人嘴里经常念念有词,城民见了难免窃窃私语。
这些低语传到望青人耳朵里,就有一个小吏得意道:“你们不懂了吧,我们娘娘有神祇庇佑,她是神官巫女,代行其事!我们向她拜一拜,日子也会越来越好呢。”
城民忍不住问:“什么神,这么厉害?”
“杀神!”
城民整整齐齐地发出“哇——”声。
又有城民大胆地问:“那你们来打我们,是为了贺神吗?”
小吏一愣,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人急忙而隐晦地拉了那个问话的城民一把,她像被按了开关的玩具,立即不说不动了。
气氛陷入了让人恐慌的沉默,城民们坐立难安。小吏忽然看向那个问话人,严肃道:“你叫什么名字?”
问话人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下来,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邻里们不忍直视地移开眼,低下头,在一瞬间,她们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沉默的泥塑人偶。
小吏赶紧扶起她:“你跪什么,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问话人小声说:“……菱娘。”
“菱娘,我记得你!”小吏欢快道,“你家孩子这个月刚化形,我还见过她呢。”
菱娘的脸色更白了,她似乎就要哭出来,却勉强扯出一个笑:“有劳您记挂……”
小吏说:“不劳,不劳的。”
菱娘不知道说什么,只低着头等发落。小吏就掰着她的脑袋,认真道:“你的问题我也不清楚,等我回去问问我们上官,届时来告诉你!”
她说完,就抱着一堆账册跑了。
菱娘傻在原地,其余人面面相觑。那个拉了她一下的人提醒道:“不管怎样,你回家看看三娘吧。”
菱娘噙着泪道:“好。”
有人面露不忍,却始终没人敢多说什么。
只是她们等了许多天,菱娘都找好了托付孩子的人家,小吏还是没回来。
菱娘的心没有放下,继续心惊胆战地等着。日子久了,一直无事发生,菱娘就渐渐安心了。可她到底心里不踏实,不曾把三娘抱回来,又等几天,戈鸿王的三城联军都驻扎在城外了,小吏还是没回来。
菱娘拉着左邻右舍问:“她竟不要我的命吗?”
……
“不要。”士兵看了看牌,挥挥手。
“还不要?你这两把手气够烂的。”同袍眉开眼笑地,又出一张牌。
士兵挽尊道:“牌上差了,肯定在别的地方能补上!”
“这可不好说!”第三人“啪”地甩出整手牌,得意道,“诶,我赢了!”
有人从背后踹她一脚:“赢什么呢!”
士兵揉着屁股,怒目而视,看清来人后脸上就五颜六色了。
“说啊,刚才不是很得意吗?”军法官说。
三个打牌的士兵排排站,像三只落败的狗子。
军法官冷笑一声:“好胆气啊,将军禁止军中博弈,你们倒打得开心。有这胆量明天上阵了多杀几个人,别给金平军丢脸!”
士兵不服气地嘟囔:“她们奚宜军没本事,丢了城,倒要我们找场子。”
军法官瞪她一眼:“胡扯什么!”
“就是啊。”另一个士兵说,“咱们好端端地给主家种地,要不是奚宜人丢了城,我们何必千里迢迢来打仗。我妹妹才怀第一胎,我不在,她要是害怕怎么办……”
“再说了,咱们是氏族军。”那个赢钱的士兵说话了,“外边人都喊我们贼配军,谁真指望我们争气?”
军法官抬起胳膊,一人一个巴掌拍在脑袋上,扇得她们脑瓜子嗡嗡响。她啐道:“没志气的东西!脸是靠自己挣的,你打出成绩来,来日也像沈将军一样,当座上宾,领万人大军!”
“那沈将军出头了,第一件事还不是挤进王将的列,谁乐意顶着氏族军头子的名号啊。”士兵嘀嘀咕咕。
军法官作势要打,她才怂怂地住嘴了。
军法官哼了一声,又看向第二个士兵,她说:“你既心疼妹妹,就多杀两个望青人。将军说了,三个脑袋换十两银,你好好攒一攒,保准能养得她满面红光,连那个孩子也健壮地长起来。”
士兵们惊了:“这回有这么多赏吗?”
“……那是将军心疼你们!”
“既有这么多,我明天可得多杀几个人了!”士兵说。
军法官只道:“你们别被吓得当逃兵就行,不然我饶不了你们。”
“我们又不是没打过仗,什么时候逃过?”
“……哼。”
怀揣着立功讨赏的心愿,士兵数着望青人的脑袋睡着了。等将军下令攻城的那天,她精神抖擞地站在军阵中。
可当战鼓真正敲响,望青人真正杀过来时,她把什么都忘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军队!怎么会有这样的将军!她,她不压阵么!不压阵就算了,她怎么还这么能打!?
长且利的巨剑既作盾又作剑,攻防一体。那把黑剑在她手中轻若无物,砍下来时却听得罡风阵阵,血肉骨骼嘎吱断裂,肉身瞬间碎了,仿佛不是被斩断,而是被重量硬生生压碎的。
她亲眼见着,昨天输了牌的同伴被砍碎了!
士兵手脚颤抖,头脑一片空白,扔开环首刀就往后跑。她拼了命地跑,跑得飞快,跑回己方的阵营,好像这样就能逃过望青人的巨剑,躲过黑色死神的追杀。
可她跑到一半,冰冷的头脑就回温了。
中军是王军,是那些不要命的疯子!她们不会退,不怕死,将领一声令下她们就能整齐有序地送命!她们也能冷酷无情地阵斩逃兵!
她不能退,不能逃。
一瞬间,士兵眼中浮出巨大的绝望,她不合时宜地卡在了两军中间。下一秒,她咬着牙,从地上捡起不知是谁握不住的刀,刀柄上滑腻的鲜血险些让她脱手。士兵握紧刀刃,咆哮着发起进攻。
全世界的勇气都在她身体里了,她是那么无畏无惧,坚定不移,一往无前!
她这么聪明而勇敢,一定也是战场上的明星。倘若这一战活了下来,她说不定真能步步高升,成为沈将军那样的幸运儿!这么想着,士兵带上对未来的创想,奔跑在荣光的大道一般,如每一个勇武的名将一般,冲向了战场前沿。
一抹金光骤然浮现眼前,士兵欣喜若狂。
她看见了!她看见了!那个光辉美好的未来,金灿灿的未来!
金光之后,视野变得古怪而模糊,所有色彩连成一片,仿佛动态的漩涡。
士兵有些疑惑,旋即,她看见了广袤而热烈的战场。
每个人都忙着撕咬自己的敌人,专注不已;每一个人都渺小,在战场中毫不起眼。
一颗头颅落地了。
它被马蹄踩开,迸溅出利剑般的各色液体,犹如生根探索世界的种子,再度复生。
定安将军高举金纹黑剑,海族优越的嗓音响彻战场:“杀——”
“杀——!”
一呼百应,气势磅礴。
□□挥下,军法官又杀死一名被吓破胆逃跑的士兵。她面色凝重地望向前军,喃喃道:“有这样的猛将,难怪奚宜人丢城了。”
……也难怪将军肯下重赏。
军法官堪堪威慑住了逃兵,长舒一口气。
她看向已经在同王军交战的银铠将军,心下一沉:“王军也拦不住吗?”
几个士兵鬼吼鬼叫着跑过来,一看那疯癫的模样就知道已经没得救了。军法官不能让她们影响士气,更不能让她们发疯地弄伤自己人,当即挥刀解决隐患。她正把刀尖对准最后一人,忽然有片刻迟疑,随即,她还是将刀尖刺入那个士兵的胸口。
真是承平日久了。军法官想。
前几年的她根本不会因为逃兵是熟人犹豫,更别说只是略眼熟。
军法官再送走一个慌不择路的士兵,心想:要怪就怪她们胆气不够吧,命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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