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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马夫夜宿龙床记》的话本,像一粒投入静湖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入市井,却在暗处荡开一圈又一圈难以平息的涟漪。它先是在茶楼酒肆被说书人压低声音讲述,继而被抄写成粗糙的手抄本,在商队、驿卒、流民间隐秘传递。故事荒诞离奇,偏又细节逼真,字字句句都指向那至高无上的皇座之下,隐藏着一段不可告人的污秽。
消息传到西境赵元英耳中时,已发酵了半月有余。
“混账!妖书!诽谤!”赵元英将那份辗转送达、字迹已有些模糊的手抄本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红转青,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上身前的地图,将那标注着“昭国”的疆域染得一片暗红。
“陛下!”内侍惊慌上前。
赵元英推开他,手指颤抖地指着那本书,声音嘶哑:“查!给朕查出来源!焚毁所有!敢传谣者,杀无赦!”
他气得眼前发黑,那“马夫之孙”四字如同毒针,刺穿了他赖以维持尊严的最后一层屏障。他自诩血统高贵,承继大统名正言顺,如今却被这市井流言扒光了衣衫,露出可能极其不堪的内里。这比战场上的失败更令他难以忍受。
谣言如野火,扑之不灭。更致命的是,它点燃了潜藏的干柴。
韦氏部将的营帐内,烛火摇曳。几位核心将领围坐,气氛凝重。
“马夫的儿子能坐天下,我韦家累世将门,为何不可?”一名络腮胡将领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野心的火焰。
“陛下……不,赵元英如今声望大跌,军中流言四起,都说他德不配位……”
“听说彦国那边也有些动静,似乎对赵元英不再那么支持了。”
“咱们韦家,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主位上的人,沉默良久,指尖敲打着桌面,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与此同时,西境各地竟匪夷所思地冒出了无数“太妃当年的马夫”。有潦倒老汉自称知晓内情,有江湖术士言之凿凿指认“龙种”,更有甚者,几个村落为了争夺“真马夫”故里的名头大打出手。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官府弹压不及,反而更坐实了流言的真实性。终于,几处本就赋税沉重、对赵元英统治不满的边镇,在某些人的别有用心之下,爆发了规模不小的暴乱,乱民打着“清除伪帝,还政正统”的旗号,冲击官衙,打开粮仓。
昭国的李桑一直在隔岸观火,见此情形,以为良机已至,立刻调兵遣将,陈兵边境,欲趁西境内乱,攫取几座边城渔利。
然而,他低估了赵玠。
赵玠的势力根基深厚,又出生底层,对于这些市井流言比一般人更为敏锐,其中自然也有他刻意为之的煽风点火。
暴乱初起,他已嗅到危险,更看穿了李桑的意图。
他并未亲自率军平叛,而是派出手下大将,率领一支精锐骑兵,以雷霆之势直扑暴乱核心区域。同时,他暗中联络仍在观望的西境部分世家,许以重利,分化瓦解叛乱联盟。
赵玠的军队手段狠辣,镇压毫不留情,短短数日,几处主要的暴乱便被血腥扑灭,首级悬于城门,以儆效尤。李桑的军队刚越过边境,便遭遇了严阵以待的赵玠部精锐,试探性的进攻受挫后,见无隙可乘,只得悻悻退去。
就在赵玠的注意力被西境暴乱和李桑的牵制所吸引,部分兵力调离首都周边之际,赵安歌动了。
她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一直等待着对手露出破绽的瞬间。瑞国的骑兵,在玄雷的指挥下,化作数股锋利的箭矢,悄无声息地越过边境线,并非攻城略地,而是精准地突袭了几处赵玠势力范围内、因兵力抽调而防守空虚的粮草中转站和小型军械库。焚毁官道,搬运粮草,夺取军械,行动迅捷如风,得手后即刻远遁,毫不恋战。
等赵玠收到后方被扰的消息时,瑞国骑兵早已退回安全地带,只留下几处燃烧的废墟和一片狼藉。
永昌城内,赵安歌听着梁缨带回的战报,面上无甚喜色,只轻轻“嗯”了一声。她站在舆图前,目光掠过被标注出来的、刚刚遭受袭击的赵玠据点,最终落在西境那片依旧广袤的阴翳上。
“效果如何?”她问的是那本“话本”。
侍立在侧的玄楚躬身回道:“回殿下,谣言已深入西境,赵元英威望大损,内部离心,核心成员分崩离析,暴乱虽被压下,但裂痕已生,恐难弥合。赵玠又从中作梗,如今赵元英势力大不如前,只能勉强维持,韦家的人隐隐坐上了上风,韦乐仪成为一号人物,赵元英受了打击吐血之后,日渐颓丧了下去。”
赵安歌指尖点了点舆图上赵玠核心腹地的位置:“一把钝刀子,割肉慢些,但终会见血。继续盯着韦家,必要时……可以给他们一点暗示,瑞国欢迎识时务的盟友。”
“是。”
“另外,”赵安歌转身,看向窗外,庭院中海棠已开始凋落,花瓣零落成泥,“告诉郁连华,青川郡那边,‘讲经’可以再深入一些。要让百姓知道,谁才能带来真正的安宁。”
郁连华在青川郡的行动,比赵安歌要求的更为彻底。她不仅带着灵教弟子宣讲经文,安抚受生门教蛊惑的民众,更凭借赵安歌给予的兵权,以残酷的公开处决震慑了所有心怀不轨者。鲜血与经文交织,恐惧与希望并存,瑞国的权威,在边境地区以一种强硬而复杂的方式,重新建立起来。
赵安歌收回目光,重新坐回案前。案上,是颜永送来的最新奏报,弩机、战船、锁子甲的制造进度远超预期。内库的钱帛如流水般花出去,换来的是一天天坚实的国力。
她提笔,蘸墨,却未立刻落下。
殿内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许久,她才缓慢落笔,捎去一封给李桑的密信。
她很需要钱,源源不断的钱才能烧得起最宝贵的材料和武器。
李桑空手而归必然恼怒,此时给他一些利诱,想来又可以谈的空间。
即使有曾经的宝藏,但是总有花光的一天,而且那也是瑞国先祖的钱,不能完全消耗殆尽,就像黄金和朱砂矿一样,总有挖完的那一天,不能不休止的消耗。
再加上,玄氏、赤氏、青氏、紫氏、白氏归服之心并没有那么顺利,瑞国朝廷现在依仗的官士很多都来自世家大族,对于底层的选拔显然不够,若是此时用科举恐怕会动摇根基,到时候难免外敌未御,内患又起。
她想了想,还是罢了。等一统全国,在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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