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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折箸
鎏金蟠龙烛台上的火光忽地一颤,映得青玉案上的八珍烩泛起琥珀光泽。皇帝手中的象牙箸悬在"佛跳墙"上方三寸,浓汤里浮沉的瑶柱忽然裂开细纹——这是沈清欢特意用运河淤泥煨过的,遇热即绽如莲花。箸尖将触未触之际,檐角铜铃无风自响,惊得侍膳太监手抖,半勺蟹黄豆腐泼在御前。
"陛下当心烫。"沈清欢跪奉冰镇酸梅汤,青瓷碗底暗刻的九曲运河纹正对日头。光影流转间,汤面浮冰折射的光斑掠过皇帝眉眼,恰照出他瞳孔中未散的惊悸——三日前金銮殿上,豆腐玉玺显出的"民为贵"三字,此刻竟在冰晶中重现。
箸尖终是落进汤盅,却在挑起瑶柱时突然打滑。镶金象牙箸坠地的脆响惊破死寂,碎成三截的箸身滚过金砖,在龙涎香雾中划出歪斜的"工"字痕迹。谢云舟掩唇轻咳,袖中滑落的药粉恰洒在碎箸裂口处——靛青色粉末遇残汤腾起紫烟,显是被人涂了遇热即黏的鱼胶。
"这箸..."皇帝指尖抚过盘龙纹箸枕,楠木凹痕里积着层晶亮膏脂,"尚食局何时改用南海鲛胶养护餐具了?"王德全扑跪在地,后颈渗出冷汗浸透的官服领缘,露出内衬绣着的半朵木槿——与纵火案残纹如出一辙。
沈清欢忽将酸梅汤倾入冰鉴,梅核随漩涡聚成北斗状:"启禀陛下,这鲛胶需用潼关硝石水化开,最宜养护雕刀。"她指尖拈起碎箸,断面木纹里嵌着赤铁矿晶粒——正是新政特批的漕运船漆原料。林婉儿在殿角拨响琵琶,断弦震落梁上积尘,纷纷扬扬的灰絮中,竟混着几片未燃尽的火镰碎屑。
瘸腿老赵佝偻着背收拾残局,缺指的手掌"不慎"碰翻铜盆。水流漫过金砖缝隙,将赤铁矿粒冲成蜿蜒的运河图形。谢云舟突然剧烈咳嗽,帕子接住的鲜血里浮着金粉——这是连日在焦土中验毒落下的病根。
暮色漫过琉璃瓦时,皇帝独坐在尚食局偏殿。案头摆着摔碎的青玉碗,碗底"民为贵"的刻痕沾着酸梅汤渍。他突然伸手探向鎏金暖锅,指尖在滚汤表面悬停良久,终是抓起把盐粒撒入——这是民间最朴素的调味法,却让随侍二十年的尚膳太监骇然变色。
"传旨。"皇帝碾碎盐粒,看着晶屑从指缝漏进汤里,"即日起,工部虞衡司并入户部漕运。"他忽然顿了顿,拾起半截碎箸在案面划动,箸尖蘸着汤渍勾出个歪斜的"谢"字,又在暮光中缓缓抹去。
戌时三刻,沈清欢在御膳房角落寻到谢云舟。他正用病骨支离的手擦拭雕刀,刃面映出廊下飘摇的宫灯:"这柄刀淬过潼关的雪水,比御赐的更好用。"说着忽然咳嗽,几点血沫溅在青石砖上,遇地龙暖气竟凝成莲花残纹。
瘸腿老赵抱着冰鉴经过,缺指的手故意在砖面一蹭。未干的血渍混着硝石灰,显出新政推行的运河九闸图。林婉儿的琵琶声自宫墙外飘来,弹的竟是《归去来兮》的变调,钢弦扫过最高音时,檐角监听用的铜铃齐声碎裂。
五更天,谢云舟立在朱雀桥头。晨雾中的沈记食肆尚在沉睡,他却能描摹出每处焦痕的位置——那日女子商会遭焚时,他亲手将昏迷的红绡从梁柱下拖出。掌心旧伤忽地刺痛,他展开染血的帕子,昨日咳出的血珠已凝成玉玺状的暗痂。
"公子当真舍了那身蟒袍?"林婉儿的声音混着晨露,她怀抱的琵琶上新换了火焚过的丝弦。谢云舟将官印投入汴河,金镶玉的印章击碎浮冰,惊起水下早食的鱼群:"且看这漕运司的印信,可能换来三碗阳春面?"
第一缕阳光爬上食肆匾额时,瘸腿老赵正在后厨熬骨汤。他缺指的手掌攥着把运河淤泥,缓缓撒入沸腾的锅底——这是沈清欢新研的增鲜秘方。谢云舟的月白常服染了灶灰,却比蟒袍更显筋骨,他端面的手腕稳如持笏,碗中清汤映出个残缺的"御"字,转瞬被葱花遮去。
红绡倚在门边穿辣椒,忽然将红绳系在谢云舟腕间:"南巷新开的笔墨铺,今晨换了'解甲归田'的匾额。"她指尖的金丝莲花掠过汤碗,在晨光中投下细长的影,恰似一柄未出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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