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枝淬毒时

　　黑水河在暮色中泛着铁锈色，顾唯卿勒马崖边时，冰碴正顺着铁甲缝隙往衣领里钻。王延庆递来水囊的手顿了顿——将军束发的缎带不知何时换成了银铃串，十二枚小铃铛里塞着药棉，随寒风发出闷响。
　　"探子回报，对岸有商队留下的车辙。"王延庆指着结冰的河面，"但深度不对，像是..."他突然噤声，看着顾唯卿用剑鞘戳破冰层。冰洞下涌出的不是河水，而是混着草屑的泥浆。
　　顾唯卿捻起泥浆里的褐色颗粒："马粪发酵三天后的颜色。"他转身望向正在扎营的士兵们，炊烟在暮色中歪歪扭扭地升起来，像极了巫医族药庐最后的青烟。
　　子夜粮仓走水时，顾唯卿正在研究那张残缺的药方。火光照亮"胭脂雪需活人血气"的字迹，他忽然嗅到焦味里混着硫磺气息。冲进粮帐的瞬间，二十袋盐包在火光中迸裂，飞溅的盐粒沾到铁甲上，遇热凝成冰晶。
　　"快脱甲！"他挥剑挑开士兵的束甲绦。最前面的小卒动作稍慢，铁甲竟与皮肉冻作一处，撕扯时带下整片后背的皮肤。王延庆抓起未燃的盐袋，指尖搓着颗粒冷笑："北境岩盐混了雪山寒髓，好大的手笔。"
　　混乱中，顾唯卿注意到粮草官正在悄悄后撤。他射出袖箭钉住那人靴尖，箭尾系着的银铃串哗啦作响——正是明珠遗物。粮草官突然口吐黑血，倒地时怀里滚出半块虎符，背面沾着胭脂色的冰晶。
　　河面冰层就是在此刻炸裂的。北狄狼旗从浮冰后竖起，箭雨裹着火星坠向粮仓。顾唯卿踹翻药柜挡住流箭，柜中滚出的艾绒恰巧盖住燃烧的盐袋。腾起的浓烟里，他看见对岸崖石上站着银甲将领，那人左耳缺失的半边正渗着血珠。
　　"拓跋厉..."顾唯卿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五年前边关互市，正是这北狄皇子用毒酒害他错失救援时机，导致西线三镇沦陷。此刻那人手中握着的，正是粮草官身上搜出的半块虎符。
　　王延庆带人架起盾墙时，发现冰面下浮出无数木桶。顾唯卿嗅到火油味，突然夺过弓箭射向结冰的崖壁。箭矢撞碎冰棱引发雪崩，倾泻而下的积雪瞬间压灭河面火焰。北狄战船在雪浪中倾覆，落水士兵的惨叫很快被冰层吞没。
　　"将军！东南方有船队接应！"瞭望塔上的士兵突然大喊。顾唯卿眯眼望去，隐约可见船头飘扬的蟠龙旗——正是枢密院直属水师的标志。他冷笑出声，解下染血的披风铺在雪地上，用剑尖蘸着血画出河川图。
　　"带二十人扮作粮草营伤兵，往东三里处的冰洞钻。"他在王延庆掌心写下水纹走向，"见到船队就喊'虎符在此'。"
　　寅时三刻，顾唯卿独自立在悬崖边。脚下传来冰层开裂的脆响，他摩挲着袖中那枚从焦尸身上取下的翡翠扳指。当接应船队亮起火把时，他看清船头将领腰间玉佩刻着的"萧"字——正是当朝宰相的族徽。
　　"顾将军别来无恙？"船头传来清朗男声。顾唯卿将虎符残块系在箭上："萧参军的船吃水颇深，可是装了给北狄的岁贡？"话音未落，他袖中银铃突然齐震。对岸山崖上，拓跋厉的弓弦正对着他后心。
　　箭矢破空声与银铃急响同时传来。顾唯卿旋身挥剑，铁箭擦着耳畔飞过，斩断的银铃坠入冰河。船头传来惨叫，那支箭竟穿过大半个船队，正中萧参军眉心。
　　"好一招一石二鸟。"顾唯卿咳着血沫笑出声。河面突然漂来大量药包，正是巫医族药庐里遗失的龙脑香。他点燃火折子扔向河面，幽蓝火焰瞬间吞没船队。火光中可见船舱里滚出的不是粮草，而是刻着西蜀纹样的青铜鼎。
　　王延庆带人返回时，发现将军跪在冰面上挖着什么。染血的五指从冰层里抠出半枚玉棋，黑玉雕成的狼首已被冻出裂纹。这是当年他与拓跋厉在边关对弈时，被偷袭打断的那局残棋。
　　"把船队残骸里的青铜鼎运往西蜀边境。"顾唯卿将玉棋碾成粉末，"记得用北狄死士的裹尸布包着。"
　　黎明时分，亲兵送来在船队发现的密函。信上盖着西蜀皇室独有的莲花印，末尾那句"佛骨入鼎则蛊成"让顾唯卿瞳孔骤缩。他想起明珠生前说过的西蜀禁术——以人骨养蛊，蛊成虫出时宿主青丝成雪。
　　帐外忽然传来骚动。顾唯卿掀帘刹那，看见昨夜假装昏迷的粮草官正用匕首抵着王延庆咽喉。那人脸上皮肤龟裂脱落，露出布满蛊虫的猩红血肉："将军可知，胭脂雪要用至亲之血做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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