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电影

　　“金医生，她下午才在医院打过退烧针，回来路上就又烧起来了。”

　　靖合皱着眉说。

　　金医生正低头翻着体检报告，闻言嗯了一声：

　　“嗯......你说她之前病过一场，跟着秦姐调养了半个月，怎么现在一点不见好转？当时到底是什么病？”

　　“那个时候她心理压力太大，没休息好。”

　　靖合把先前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遍，看着床上小口喝药的缪绡，她捧着药碗，听得眼神飘忽，装得老老实实。

　　......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靖合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金医生，您看该怎么办才好？”

　　“好办啊。”

　　金医生依旧看着报告，眼都没抬，

　　“你明天就去跟她把结婚证领了她就好了。”

　　“咳咳咳——！”

　　床上的缪绡呛得满脸通红，药碗都差点打翻。

　　靖合忙俯身替她拍拍，哄道：

　　“慢点......”

　　他转向金医生，神色无奈：

　　“我是说，要不要让她先回国，或者去爷爷那儿住段时间？家里条件总比这儿好，这边天天风吹日晒的，她肺又不好，家里好歹有新风机，在这里天天吹空调也受不住啊，我哥前一阵子刚来过，爷爷那院里也有人照顾着。”

　　“我的建议——最好不要。”

　　金医生终于从报告上抬起眼，

　　“还是让她待在你身边比较好。你们该拍电影就拍，两个人一起做事，反而能让她转移注意力。要是离了你，一个人待着，什么都摸不着，说不定又要胡思乱想、茶饭不思了。”

　　她顿了顿，点了点病历上一处指标：

　　“不过最近尽量还是别去剧组，人多口杂，很容易感染。这几天腻最好连门都别出，我会尽量白天过来盯着。”

　　她瞥了眼缪绡，

　　“饮食要清淡，别贪凉，注意保暖，晚上六点后不许再吃零食水果，也不许——”

　　她意味深长地扫过靖合，

　　“再做那些有的没的的事。”

　　“六点之后？”

　　靖合认真想了想，

　　“是怕她消化不好吗？我们今晚吃饭确实有点晚。”

　　“不是，”

　　金医生利落地合上病历，

　　“是因为我六点就要下班回家了，我可不想大晚上在这加班。”

　　缪绡裹着被子，只露出半张脸，声音软软地：

　　“真是麻烦您了......”

　　“没事，靖合叫我来，我哪敢不来。”

　　金医生转过脸，嘴角难得有丝笑意，说完，她起身收拾药箱。

　　“以后我每天九点过来。早餐我会安排人准备，或者给你们清单照着做。别跟着剧组乱吃，你的肠胃受不住。最近乖乖卧床休息，剧组的事等好些再说。”

　　她看了眼挂钟，

　　“时间不早了，吃了这药容易犯困，睡会儿吧。”

　　“谢谢金医生。”

　　缪绡的声音已经带了困意。

　　靖合便问:

　　“好。你开车来的？”

　　金医生:

　　“没，搭便车来的，待会打车回去就行。”

　　缪绡从被窝里探出头，睡眼惺忪地扯扯靖合衣角：

　　“天都黑了，靖哥哥，你送金医生回去吧。”

　　靖合替她掖好被角:

　　“嗯，那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

　　夜已深，二人上了车。

　　“怎么样？”

　　靖合打着火，一边问。

　　“焦虑症躯体化，已经很严重了。不过根据你说的前几个月的情况来看，已经好很多了。”

　　金医生按下车窗，夜风拂面，

　　“不是说秦姐一直跟着她吗？怎么还能把人搞成这样？”

　　“这也是我要问你的。”

　　靖合指尖轻敲方向盘，

　　“她到底还有没有别的问题？她们两个早就串通好了，没和我说实话。”

　　金医生沉吟片刻：

　　“秦姐要是存心瞒你，那肯定是处理好了一切，让人看不出来，包括你我。”

　　“至少我没有看出来有什么大问题，她最大的问题，除了白天医院说的那些，就是焦虑症。”

　　她侧目，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靖合长长叹了口气：

　　“这事说来，一是怪我，二是怪他舅舅。当然主要还是怪我。要不是我们无形之中给她太大压力，也不至于此。她这人就是这个性子，敏感、心思细，做什么事儿都小心翼翼的，芝麻大的小事都能琢磨出千斤重......本来身子又比别人弱，自己也不知道当回事儿，压力一大，自然就垮了。”

　　他语气里满是自责：

　　“最重要的是我一开始没有看出来——要是早知道，我也绝对不会让她出去接那种活儿的。”

　　他扭头看一眼金医生：

　　“我不是说她一开始瞒着我接的什么电视剧。人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就扛不住了。她在那边，好的时候一天睡两三个小时，三点睡五点起；大多数时候连觉都不睡，一熬就是好几天的通宵。我去年跟着他舅舅拍了两个多月电影，每天脚不沾地，这还是人家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去演就好了，可也才两个月就受不了了。她在那儿熬了一个多月，比我当时拍电影都累。那么多人，甲方、客户、演员、导演......都指着她改本子，哪一方还都是大爷，都得哄着供着，那帮人不满意就骂她，给她这么大压力。那时候她舅舅还出了事儿，墙倒众人推......”

　　他又叹一声：

　　“她当时还瞒着我，变着法的躲我。过了一个月我才知道这事，等我去见她的时候，人都快不成样了。”

　　金医生想了想，说:

　　“她不信你。”

　　“是......她从来就没信过我。”

　　靖合苦笑，

　　“但是我又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我、想对我好......可她就是不信我。或许也不是不信，是觉得我靠不住，和我在一起没有未来。”

　　“你知道就好......”

　　金医生望向窗外，

　　“反正人都已经被你折腾成这样了。”

　　靖合仰头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

　　空气凝固了一会儿，金医生语气柔和了些：

　　“她是个好孩子，老爷子如果还在，会很喜欢她的。”

　　“爷爷......”

　　靖合喃喃重复，转而问她，

　　“爷爷走后这两年，你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一个病人都没看。”

　　“没人找你？”

　　金医生一声轻笑：

　　“我都快成你们家的御医了，还接什么别的活？”

　　“......再说，我也没那么容易放下。我不比你，我年纪大了，结交的人越来越少，走一个亲人，心里就空一块。哪还有什么能填进来呢？”

　　金医生这么多年一直是爷爷的随身医生，常年跟着爷爷奶奶在日本。爷爷因为自己唯一的儿子早逝，孙辈里又没有女孩——靖合父亲只有靖合兄弟两个儿子，加上与靖合母亲的婆媳关系不算融洽，两边便与靖合母亲往来不多。因此，反倒是金医生一个外人和靖合这个小孙子陪伴最多，金医生也算是爷爷奶奶的半个女儿，和老两口感情极深。

　　两个老人，一个走了，一个病了，而她也一直没放下。

　　“奶奶怎么样了？”

　　爷爷最后的日子是家人陪着在美国度过的，爷爷走后，金医生也没再见过奶奶。

　　“还是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儿，偶尔会难过，一个人偷偷掉眼泪，但已经好多了。不像爷爷刚走时那样了。”

　　他顿了顿，

　　“我说要来找你，奶奶还托我问你要不要找对象，她想给你介绍。她劝你早点结婚。不过她也说了，要是你没这个心思就算了，不强求。”

　　“小月，”

　　金医生忽然唤他小名，

　　“其实我都没打算再找了。”

　　靖合偏头问: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找呢？”

　　金医生望着车窗外的月光，

　　“你觉得你爷爷和你爸爸，谁的婚姻更幸福一点？”

　　“爷爷啊。”

　　靖合想都没想，回答道。

　　“是啊......其实所谓门当户对，不过是两个人搭伙做生意罢了。可真要一起过一辈子，还是得两个人心意相通才行。”

　　“生意是做不完的，再者说，做一辈子，那该多辛苦呢？”

　　“可日子，却是真要过一辈子的啊。”

　　她转过头看他——

　　“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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