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奏鸣曲

　　瑞士雪崩区的边缘，小雨的靴子陷在雪里，每走一步都像在对抗整个世界的重量。她的金发早已被雪水浸透，结成一缕一缕的冰碴，摄像机挂在脖子上，镜头盖不知丢在了哪里。三小时前，她跟着当地搜救队的脚印，一路找到这片未被标记的区域。
　　「文老师！」她的声音被风雪吞没，只剩下嘶哑的回音。
　　远处，一块断裂的混凝土板斜插在雪中，上面隐约可见康复中心的标志。小雨踉跄着跑过去，手指扒开积雪，露出半截扭曲的金属支架——是轮椅的残骸。她的呼吸凝滞了一秒。然后，她看见了那只手。苍白、僵硬，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戒痕，指尖还保持着微微蜷曲的姿势，像是在最后一刻仍想抓住什么。小雨的眼泪瞬间结冰。
　　上海深夜的高速公路上，刘姿的车在空荡的公路上疾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踩下油门，仿佛只要开得够快，就能甩掉那些在脑海里不断闪回的片段——文靖在视频里笑着对她说「等我回来」，他在康复中心第一次站起来的画面，他右手颤抖着弹错音时皱起的眉头。
　　仪表盘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惨白如雪。
　　手机突然震动，是陈昊的短信：「刘姿，回电话。」
　　她没看。
　　雨后的路面湿滑，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拍打在车窗上，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雪崩核心区的凌晨，小雨跪在雪地里，手指死死攥着那截断裂的轮椅支架。搜救队的灯光在远处晃动，但没人往这边走——他们早已认定这片区域没有生还者。她颤抖着掏出卫星电话，按下陈昊的号码，可信号格空空如也。
　　「妈的！」她狠狠砸向雪地，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然后，她听见了一声微弱的敲击。
　　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
　　小雨猛地抬头，看向那片被雪掩埋的废墟。
　　一下。
　　两下。
　　三下。
　　——摩斯密码的「SOS」。
　　黎明前的上海公寓里，刘姿站在阳台上，手里攥着那枚冰岛硬币。图案面朝上，边缘已经被她的指腹磨得发亮。她想起文靖临走前说的话：「如果硬币是图案面朝上，就代表我在想你。」
　　可现在，硬币还在，人却没了。
　　她的膝盖一软，整个人滑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栏杆。远处，天边泛起一丝微光，像是极夜后的第一缕晨曦。可她知道，她的极夜才刚刚开始。
　　小雨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紫。她疯狂地扒开积雪，指甲缝里塞满了冰渣和碎屑。那微弱的敲击声时断时续，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文老师！"她嘶吼着，声音在风雪中支离破碎。
　　又是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这次她确定了方向，跌跌撞撞地扑向一处被积雪半掩的通风管道。管道的金属外壳已经变形，但缝隙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反光——是康复支架的金属光泽。
　　陈昊的钢笔在文件上洇开一片墨迹。军方刚刚解密的卫星图像显示，文靖所在的避难所被掩埋在二十米深的雪层下。生还概率：0.3%。他盯着那个小数点看了很久，直到秘书敲门说刘姿在楼下。
　　电梯下行的三十秒里，陈昊把报告折成方块塞进内袋。透过大堂玻璃，他看见刘姿站在雨中，没打伞，身上还穿着那件沾着药渍的毛衣。
　　"有消息吗？"她的眼睛亮得可怕。
　　陈昊摇头，西装口袋里的纸张像块烙铁。他想说救援队还在找，想说小雨发来了新坐标，但最终只是沉默地撑开伞。雨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极了瑞士那边永不停歇的雪。
　　刘姿冲进车里，她的脚像失去控制般踩在油门上。车里，她的眼睛已经被泪水占满，极快的车速，漫无目的的开着，好像要把压在心里所有的事情释放出来。
　　瑞士的暴风雪突然加剧。小雨用尽全力扳动着变形的管道盖，指节擦出血痕。终于，金属发出刺耳的呻吟，露出一道狭窄的缝隙。
　　手电筒的光束照进去的瞬间，她看到了文靖的脸。
　　他的脸色惨白如雪，嘴唇泛着青紫，右臂被压在坍塌的混凝土块下。但令人震惊的是，他的眼睛还睁着，右手食指仍机械地敲击着身边的金属残片。
　　"还活着..."小雨的眼泪夺眶而出，立刻在脸颊上结成冰晶。
　　她颤抖着掏出卫星电话，但屏幕上依然显示"无信号"。最近的救援站至少在三公里外，以现在的暴风雪强度，她根本不可能把文靖带出去。
　　文靖的嘴唇动了动。小雨把耳朵贴近，听到他用气音说："...刘姿..."
　　陈昊闯进刘姿公寓时，发现浴缸里放满了水。刘姿坐在浴缸边缘，手里握着那枚冰岛硬币，眼神空洞地望着水面。
　　"小雨找到他了。"陈昊一把夺过硬币，"还活着。"
　　刘姿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强光刺痛。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但情况很糟。"陈昊的声音低沉下来，"暴风雪阻断了救援。小雨一个人拖不动他..."
　　刘姿突然站起来，水花溅了一地。她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被陈昊一把拽住。
　　"你疯了？现在根本没有航班能飞瑞士！"
　　"那就包机！偷渡！爬也要爬过去！"刘姿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眼睛里布满血丝。
　　陈昊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听我说，苏棠已经联系上当地驻军了。但现在的天气，直升机都飞不起来..."
　　刘姿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她攥着陈昊的衣角，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呜咽："他不能...不能又一次..."
　　通风管道里，文靖的意识开始模糊。刺骨的寒冷反而让疼痛变得迟钝。他想起刘姿总说他像块倔强的石头，现在这块石头真的要永远埋在雪里了。
　　小雨还在外面徒劳地试图扩大缺口，但暴风雪越来越猛。文靖用最后的力气，将胸前那枚冰岛硬币塞进缝隙。
　　"给...她..."他的声音轻得像雪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一束强光穿透雪幕，照在小雨身上。是军用雪地车！苏棠联系的救援终于到了！
　　但文靖已经看不见了。他的世界正在迅速变暗，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刘姿教他的那个摩斯密码：··· — — — ··· (SOS)
　　求救信号。也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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