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开园(四)
拖着比来时沉重百倍的身体,高宴和高家兄弟走出了茶园。
晚风裹着凉意吹来,却吹不散他心头沉沉的阴霾。
原来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光有学识都不够,有时连汗水,也换不来该得的回报。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瘦,从日出到日落,一天的辛苦全在浸湿的衣服里,手指也磨破了,换来的却只有20个铜板。
回了高家,高宴把竹篓卸在灶台边。
天暖了,高家的饭桌就挪到了灶台的棚子下。
赵白芹正在灶上揉面,抬眼扫过高宴,手里的面团重重墩在案上:“日头落透了才回,怕是故意躲着不想做晚饭吧?”
高宴没作声,从袖子里摸出20个铜板,放在赵白芹面前。
赵白芹扫了眼铜板,手里的擀面杖“啪”地拍在案上:“山下李婶家的儿媳,一天还能交80文!你个七尺汉子,反倒不如个妇道人家?”
“嗯,是赶不上妇道人家。”
高宴从水桶里舀了瓢冷水,咕噜噜喝干,转身道:“我不饿,晚饭不用叫,先睡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房间。
“真是莫名其妙”,赵白芹瞟了他一眼,埋头继续揉面。
*
晚饭的时候,高家人吃的面疙瘩汤。
桌中间摆着一碗咸菜当调料。
林雾齐在高文身边坐下,三勤给他端来疙瘩汤:“公子,要咸菜吗?”
林雾齐摇了头,余光扫过满桌吃饭的人。
人都在,就少了高昌和高宴。
采茶还要采一晚上?
他看了眼三勤。
三勤会意,趁赵白芹去灶台盛汤的空当,拍了拍高文的胳膊问:“你二哥呢?”
高文咽下嘴里的面疙瘩:“在房里呢,我叫过他,他说不吃。”
不吃?
林雾齐搅着碗里的疙瘩汤,半点胃口也没有。他自己在房里闷了一天,没胃口倒正常,可高宴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怎会不吃晚饭?
要么是在外头吃饱了,要么是回来后出了什么事,让他没了胃口。
思来想去,还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不对。
琢磨高宴做什么?
他吃不吃、饿不饿,跟自己有什么相干?
想通了,他低头喝了口面疙瘩汤。
赵白芹端着碗走过来,盯着林雾齐问:“先前说文儿去镇上的书院,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去?”
之前送的布匹,能堵住赵白芹嘴的日子早过了,她这是又要旧事重提。
还好他早有准备。
林雾齐慢条斯理咽下碗里寡淡的汤水,凑到三勤耳边低语了两句。
没一会儿,三勤就取来一张纸。
林雾齐把纸递给身旁的高文:“这是进书院的试卷。”
“试卷?”赵白芹和高学才顿时双双侧目。
哪有还没入学就先考试的道理?
林雾齐点头:“院长说了,要是能做对一半,就能直接进书院。”
赵白芹将信将疑地拿过试题瞧了瞧,满纸密密麻麻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
只好把纸递回给高文,抖着纸问:“会做吗?”
高文瞅了瞅纸上的字,头皮发麻直摇头:“娘,好些字我都不认识呢。”
“没用的东西!”
赵白芹伸食指狠狠戳在他额头上,话头一转又问林雾齐:“那昌儿呢?他是你男人,你总得为他往后筹划筹划吧?”
“他能有什么事?”林雾齐皱了眉。
赵白芹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他一时还没琢磨出对策。
“他腿不利索,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吃白饭。茶园的掌事说了,有个看茶苗的轻活,月钱能有一百文!”
自与高昌成婚后,林雾齐便与他分榻而眠,高昌的事,本就与他不相干。
他垂着眼搅着碗里的汤:“他的事,你们看着安排就是。”
赵白芹嘴角一勾:“还能有什么?管事不过是想要些好处罢了。”
不等林雾齐接话,她又接着说:“你带回来的纸,得给文儿读书写字;布匹呢,娘看花色新鲜,也舍不得动;要不,看看你那坛梅子酒……”
“那酒是我家公子心爱之物,你们谁也别想染指!”三勤忍不住站了起来。
赵白芹脸色顿时变了,横着眼瞪向高学才。
可高学才却只是闷头吸溜着疙瘩汤,一声不吭。
“吃什么吃!别吃了!”赵白芹猛地挥开胳膊,一巴掌打翻了桌上的咸菜碗。
霎时间,高学才的脸白了三分,难看到了极点。
“你这婆娘,我看是欠收拾!”他“啪”地拍桌而起,眼睛瞪圆。
高文抱着碗,慌忙缩到门后躲了起来。
林雾齐见状站起身,轻声道:“你若不信,尽管再开一次箱子搜。”
“再开”
听见这两个字,赵白芹脸色顿时变了。
她霍然站起身,捂着眼哭着跑了出去。
高学才捡起地上的烟杆,敲了敲灰,起身说了句“你们慢吃”。
便出了门,顺着山坡往下去。
人都散了,桌边只剩林雾齐和三勤。
三勤回房取来一盏油灯点上,见林雾齐夹了一筷腌菜,吃得竟格外香,不由低声唤了句:“公子……”
方才都吵翻天了,赵白芹那副嘴脸……他家公子怎么还吃得下!
油灯下,林雾齐脸上反倒带着笑,望着空荡荡的饭桌道:“方才满屋子的怨气,这会儿倒清净了。去,把高文叫出来吃饭。”
说罢,他舀起一勺面疙瘩,忽然觉得这粗茶淡饭,倒格外合胃口。
……
半月后。
春日的风卷着一丝暖意,却吹不散高宴眉宇间积压了这半个月的倦意。
今天日头偏西,他才拖着酸软的腿,从茶园里出来。
连日采摘新芽,指头磨出了薄茧,后背也像被无形的巨石压着,每一步都沉甸甸的。
王管事那张阴鸷的脸白天总似有若无地盯着自己,不是嫌自己采茶速度慢了,便是挑他篓里的茶叶不够鲜嫩。
三番五次故意让他重摘,或是把最偏僻、荆棘最多的茶垄划给他。
高宴懒得争辩,采茶已经够累了。
回到那所谓的“家”,迎接他的永远是冷灶清锅,一碗寡淡的稀粥,一碟咸得发苦的腌菜。
他能理解,高文现在白天被送到山脚下的林虎大夫家,他请了夫子给自己的孙子启蒙,高文每月给100文,可以蹭课。
同时,高学才和赵白芹一门心思想把高昌塞到茶园轻松的岗位上,为此也一直在存钱。
花钱的地方多,挣钱的人少。
他得多攒钱,替高学才缓解一下压力。
半月下来,他本就清瘦的身形更显单薄,脸颊都凹了下去。
“咕咕咕”。
高宴捂着肚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好的饼子。
今天收工前,高家兄弟看他实在憔悴,塞了一个肉饼给他。
麦面烤得酥脆,里面是剁碎的野菜和一点点油星,香气扑鼻。
高宴狼吞虎咽地吃完,胃里总算有了些暖意。
今晚回去就不吃那寡淡的粥菜了,随便擦把脸,倒头就睡,养足精神,明日好好琢磨一下,离开这里的事。
没错,他又受够了这高家村的苦日子,万分想念那个有电灯、有手机、不用采茶的日子。
脑子里现在全是对现代科技美好生活的向往。
远远望见高家屋子,竟觉得异常宁静。
平时高学才和高文总爱聚在门口劈柴,谈笑声也从不间断。
可今天,门虚掩着,鸦雀无声。
“都去哪了?”
高宴心里疑问了一句,心里浮起一丝难得的轻松。
也好,安静。
正好冲个澡,倒头就睡。
他站在自己的房门口,推开门,正准备抬脚进去,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高宴”。
高宴回头,只见林雾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身上穿着件浅蓝色布衫,头发梳得整齐,脸上竟带着几分他从未见过的……柔和?
“你……有事?”他心里某个角落发出一丝警报。
林雾齐手里正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晃了晃:“喝一杯?”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