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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
虽然伏娄不爱说话,但教训起这个不争气的便宜徒弟,还是忍不住多废了几句口舌。
那日炎不敢顶嘴,只得默不作声,偷瞄了几眼板着脸的伏娄,憋了半天才问了句,
“大王……大王怎么不来看他啦?”
“大王伤未痊愈,大巫婆婆按着大王养伤,你也知道大王更信大巫的话。”
提到大巫,那日炎不禁有点发怵,那个婆婆总是戴着一副山羊头骨面具,据说能给死人叫魂通灵。
他本是想着要羯朱来看看沈青的,毕竟沈青现在的状况实在不怎么好。
可他看伏娄的脸色实在阴沉,于是只好咽了咽吐沫,没敢再多问半句。
……
没了那日炎“偷鸡摸狗”式的外卖服务,沈青就彻底成了三天饿九顿,本就清瘦的身子是越发单薄了,喘气都觉得累,看谁都像烧鸡。
如此苦苦挨了三日,当他觉得自己就快要被饿断气时,大巫带着羯朱来了。
羯朱的眼窝和两腮双双凹陷,绷带从颈部缠到前胸,看起来很是憔悴,一度让沈青觉得乌恒是在闹什么饥荒。
“……饭……”
沈青用尽力气吐出一个字,自眼缝中瞧着羯朱。
羯朱俯身握住了沈青的手,不无真诚道,
“我知你饿得难捱,我亦是寝食难安……但求你把青鸾还给我……”
沈青无语,暗骂这货想饿大可以饿死,干嘛要饿他呢,于是便没好气地回道,
“……做……梦……”
可他刚说完,便见羯朱骤现了怒容,手劲之大险些将沈青的手指给掰折了。
“你这恶鬼为何非要缠住青鸾不放?!你一天不散,就得让他这身体多挨一天的苦!”
语落,沈青无力地勾出一抹嘲讽的浅笑,
“……他……死在……你们……算计……与……我……何干……”
“不!我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这恶鬼再不退散,有你的苦吃!”
“……呵……来……爷……正好饿……”
沈青自鼻息泄出一声轻笑,半睁的眼中尽是嘲讽。
他觉得这辈子十分讽刺,因为他的重生和死亡竟都与这原主的感情纠葛有关。
可这又与他沈青何干呢?作为一个凭本事活了两辈子的男人,死对他来说其实无甚可怕,可纵使在战场上被乱刀砍死也总好过被活活献祭给这等荒谬的由头。
“大王,恶鬼一旦俯身是不会轻易退散的,须用阵法逼退。”
大巫操着苍老的声音,用乌恒语对羯朱劝道。
沈青虽听不同,却也觉得不似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果然,羯朱恨恨地长叹了一声,起身退到了大巫身后。
大巫自腰间的布袋中拿出一卷皮子包裹的东西,她用枯竹节似的手指将那卷皮子在石床上摊开后,口中念念有词地摸过了上面整齐排列的牙白骨针。
此时,伏娄也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两个木碗,里面盛满了血红的液体。
“伏娄,你给他喂下一碗。”
“遵命。”
伏娄恭敬地回完,将一只碗放在骨针旁边,自己绕到沈青的另一侧,掰开沈青的嘴就往里灌。
沈青本就被饿得晕晕乎乎,此时更是毫无招架之力,硬生生被灌了一碗血腥的东西,呛得满脖子满脸都是。
沈青虽然饿,但喝下后只觉胃里翻江倒海,血管胀痛,忍不住问道,
“……这是……什么……”
“巫血。”
伏娄淡淡道,顺势用刀割开了沈青的袖子,又割开了胸脯的部分衣料,之后便按住了那人的小腹,稳住了挣动的身子。
沈青动弹不得,只觉口中腥膻,浑身胀痛,整个人好似条任人宰割的鱼。
很快,大巫便用手指沾着另一碗血水在沈青的手臂前胸画咒纹,连额头也没放过。
血水淌入沈青的眼中,沙得他难受得闭紧双眼,随着大巫口中的沙哑咒语,他心中的恐惧也在不知不觉间涌遍了全身。
当第一根骨针刺入沈青的手臂时,他不禁痛得哼出声,可紧接着,他的手臂和前胸便被相续插入了一根又一根的骨针。
骨针如小指粗细,钝钝地刺破皮肉刺入筋骨的滋味不亚于往身上钉钉子,疼得沈青全身是汗,咬破了嘴唇。
当沈青的心口也被狠狠插入一根骨针之时,他终于痛得喊出了声,全身都跟着痉挛起来,终于明白为何要用石锁锁住他的四肢了。
伏娄施力按住了沈青的身子,羯朱看得揪心却也是无能为力,拳头攥得骨节发白。
大巫将骨针尽数用完,又摇着手中的招魂铃铛又念又唱。
不一会,洞内悬挂的血字黄符就泛出了猩红的光晕,沈青只觉双耳嗡鸣、呼吸不畅,五脏六腑都扭成了一团,全身如被万蚂噬骨,如被挖心剖肝,又如被五马分尸。
沈青的声声惨叫并未换来周围人的半点心慈手软,伴随着诡异咒语的还有羯朱的迫切呼唤,
“青鸾……青鸾……你回来吧青鸾……”
沈青疼得近乎灵魂出窍,他的嘶吼惨叫耗尽了本就不多的残余力气,终于昏死过去。
……
“阿蛮,来这,快呀!”
沈青在如梦似幻的影像中看到了年少的沈青鸾与羯朱游逛在大乾的都城里,穿过他与萧锐锋曾在上元夜走过的那条闹市。
沈青鸾专挑怪味的街边小吃给羯朱尝,有酸得羯朱直呲牙,有苦得羯朱直干呕,自己却专吃香的甜的,杵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笑话……
沈青看到沈青鸾为了赢羯朱的一壶酒而潇洒得与一众舞姬跳在了一起,少年人顽皮,腿脚却不如舞姬们的灵活,最后竟因脚下不稳而撞倒了一群舞姬,笑得羯朱打翻了酒盏,洒了一屋子酒香……
沈青还看到沈青鸾一本正经地教羯朱写毛笔大字,可写的却都是羯朱的坏话,就欺负对方看不懂还学得还格外认真。
“青鸾,你、你们大乾……字好、好难啊……”
羯朱磕磕巴巴地用散装的大乾话抱怨,却被沈先生用笔杆敲了头,
“你们那个鬼画符的字才叫难!少废话,快点写,写不完你的那份点心就归我咯!”
“明、明明就是你、嘴、嘴巴馋……”
“馋又怎样,嗯?”
沈青鸾拔高了音量,梗着脖子一副怪嚣张的模样。
“不、不怎样……你教我写字,我买给你、你吃。”
羯朱像被那匹小野马气笑了似的勾了勾唇角,又认认真真地写着起了“羯朱大傻子”几个字。
“是啊,看我教得多好,你都会写好多字了呢!”
沈青鸾憋笑道。
“嗯,是,青鸾也是大傻、傻子。”
羯朱笑了笑,一笔一画得将字写完了。
“喂,这几个字是你用的,别按我身上啊!”
沈青鸾被一记“回旋镖”打得脑袋嗡嗡,在羯朱不解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解释道,
“哦,咳咳,这个词呢,太好了,我不配用,你用就好。”
“不,青鸾配、配这世上最、最最好的。”
羯朱说得一脸真诚,浅棕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却见那人嫌弃道,
“别,别,别,你自个留着吧,可千万别总惦记我!”
少年人在书房嘻嘻哈哈地斗嘴,墨点子都沾了一身,虽然也不知羯朱最后弄懂那些字的意思没,临别时,那人很是珍惜得将沈青鸾教他写的大字都一齐打包进了行李包裹,因心虚的而慌张的反倒成了沈青鸾,一个劲地要抢回那些“罪证”……
沈青游魂一般地看了一场又一场二人的过往,耳边充斥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他头一次见到如此鲜活又顽皮的少时沈青鸾,也渐渐明白了羯朱因何对此人念念不忘。
如果不是那日炎的笛声,他可能会一直陷在这样的梦境中。
那日炎很担心沈青,奈何自己又进不去,只得借着给守卫大哥们提神的由头吹笛子陪伴沈青。
大巫不明白为何这“恶鬼”这般难驱,只得又持续做了两天的法,将沈青折磨得痛不欲生。
羯朱每次都会跟着过来,也会在大巫做完法事后,很小心地给沈青拔下骨针清理伤口,时不时地试探着唤一句“青鸾”,也总在毫无回应中黯然神伤。
沈青一直处于半昏半死的状态,在看了许久那二人的过往之后,最后竟然看到了与自己现在年纪无异的沈青鸾。
此时的沈青鸾身旁早已没有了羯朱,他静静看着沈青,许久才开口道,
“让你看到我少时的顽劣模样,见笑了。”
沈青讶然,定了定神,试探道,
“你……看得见我?”
“嗯,那些回忆都是我想让你看到的,如此,你只需讲给那人一些只言片语,他便就会以为我回魂了,不但不会再难为你,兴许还能好吃好喝好招待呢。”
沈青鸾玩笑似地打趣,沈青却越发不解,
“可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为何不还魂人间,而要我继续鸠占鹊巢……”
沈青鸾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道,
“我累了……对我来说,人间已没有丝毫可留恋的了……”
“羯朱呢?……你们不是那般要好吗……”
“他……是我少时的好友,之后因着权力便与我渐行渐远了,不过那时我也被家仇旧恨所缠,无暇再去顾及……再联络时便是彼此利用罢了,再纯真的感情也经不起这些……”
沈青一惊,定定看着有些落寞的沈青鸾,想了想,还是问道,
“你……恨透了萧锐锋,对吗?”
岂料,沈青鸾竟淡淡一笑道,
“曾经是,自打变成一丝残魂后,跟着你看尽了他的过去现在,便也不觉得那般恨了……”
沈青听罢心下一舒,想了想又问,
“你可知是谁害死你的?我和萧锐锋一直商量着为你报仇呢。”
沈青鸾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意外平静道,
“我大抵是世家门阀间争权夺利的牺牲者吧……我知道你的志向所在,也相信唯有你才能彻底终结这个世家门阀引发的乱世。”
“我?……可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是个任谁都能蹂躏的菜鸡……”
沈青只觉自己承不住对方期待,坦言相告道。
沈青鸾走到沈青面前,认真看着他,
“你已经很厉害了,我知道你能走比我更长更广的路,我这丝残魂也无甚能给你的,生前唯独拿得出手的便只有骑射了,如此便就将此技传予你吧。”
语落,沈青只觉眼前白光耀眼,在沈青鸾消散之时,他听到了那人缥缈的声音,
“我会用这丝残魂痊愈那副残躯肉身,你且耐心等等,想想如何脱身……”
“沈青鸾,你不会就这么彻底魂飞魄散了吧?!”
沈青焦急喊道,却听那人轻笑一声,
“我早已厌了这人世,倦了这一生 ……”
沈青明白这是绝别的意思,不禁眼酸鼻涩地哽咽道,
“沈青鸾,我们……我们才认识……才见过……你怎么能因为我……”
“沈青,我这丝残魂一直留在残躯的心脏,所以我认识你很久了,若非这巫术召唤,我也无缘与你相见,更不知能为你做甚……此番也是了我心愿,余下之路,留君一人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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