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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一件事一旦决定了,舜华便会付之行动,她既已发现自己在和傅舟桓的相处中生出了情愫,那就坦然面对。
从车门而出,傅舟桓看着前面那只牵着他的手,竟还有些恍惚,没回过神来。
大冬天的,还下着雪,他掌心却热的不行。
相识几月里,舜华对他态度一直很漠然,他曾琢磨了许久该怎么对舜华表露心意,没想到最后竟是舜华草草先开了口。
扫雪的奴仆们让出了一条道来,一名白眉老者匆匆出来相迎,弯身行了一礼:“东家,姑娘。”
老者手中呈了东西上来:“王府今日莫名送了一封请帖和一枚红玉来,说随时恭候公子过府一叙。公子吩咐的,这位姑娘的厢房已经备好了。”
舜华朝老者手中一看,那枚红玉正是在佛陀寺后山那日,她见萧闻昭戴过的雕龙红玉。
“知道了,劳烦季伯了。”傅舟桓笑着接过了请帖和红玉,向舜华介绍了起来,“他是季伯,宅中管事,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和麻烦事找他就是了。”
舜华点头道:“好,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季伯忙摆手,笑眯眯道:“姑娘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傅舟桓带着舜华入宅,季伯很有眼力见的没有自荐引路,留在了原地。
刚才马车上的一切发生地一切太过仓促,傅舟桓的心有点乱了,脚步都跟着杂乱了起来,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轻咳一声,干脆同舜华说起了他和沉蝓在洛京的一事。
雪鸿是傅舟桓曾在路边救下的一个将死之人,季伯则是沉蝓的人。
季伯全名季天盛,是为季家后人,仙盛年间沉蝓救下了季家,所以季家从古至今感念着沉蝓的恩德,迄今族中依然供奉着沉蝓的小像。
要在人间行走,就要遵从人间的规矩,也就需要银子,季家助沉蝓在洛京城隐秘地做起了生意,季伯自愿来当了账房先生。
一开始,沉蝓的那些产业由季家所管,傅舟桓从傅家逃出来后,沉蝓便将自己经营的一切潇洒地交给了他。
沉蝓曾说,待舜华脱身后,他们说不定又是家人了,至少要有个落脚的家,于是她挑挑拣拣,找房牙子敲定了这处宅院,他们才有了洛京城中这处藏于市井、可避风雨的居所。
但沉蝓也只带着傅舟桓来过一次,他们吩咐了季伯准备房间,交代了一些琐事便离开了。
除了季伯与雪鸿,府中其余奴仆皆不知傅舟桓的真实身份,只当自家侍奉的是望山居那位从不露面、神秘莫测的东家——五公子。
说完这些,傅舟桓又道:“前两日一个叫顾非颜易容师游耍回京了,此人现在就在府中,新的身份,新的面貌,定能掩下你我的行踪,但此人所制的脸皮会嵌入血肉少许,覆面和取下的时候需得忍着些。”
早听闻江湖上有巧手能制人的面皮,那面皮贴在脸上,可令人彻底换了模样,若是厉害的行手出的面皮,那张面皮就贴脸上,怎么撕也撕不下来,但是这样的行手屈指可数。
舜华远在苗疆时便对顾非颜略有耳闻,她还差点在一次任务中栽了跟头,见识过此人那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
那是一个暴雨之夜,舜华和几名下属潜入了一个名叫寨的古老寨子,奉命诛杀一名中年男人并取了他的魂。
可要杀的目标进了一个小屋后,待那屋中出来个年轻女人,她撑伞走远后,舜华悄然入室,目标竟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她和下属将那个屋子探了个底朝天都没把那个男人找出来。
最后那些由寂明分派而来的下属提醒舜华,今夜只要是在寨里还有行动的人都该杀,早在那两个女人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就该下手了。
舜华又带着人向着血豹寨的寨门追去,所幸女人还未走远,一只蛊虫从她的衣袖冒雨而出,直接钻入了女子体内,开始在她的体内肆虐,不过瞬息间,就咬碎了她的经脉,女子的嘶心裂肺地叫了一声,不断叫喊着来人,那声音竟浑厚又粗狂。
狂风席卷落叶飞腾,大雨滂沱,水在地面湍流不止,将女人的声音淹没于深夜里。
寨中人都入睡了,所有人都被舜华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下了蛊,不可能醒来,自是无人能应答。
待舜华去查看尸体之际,发现这此人脖子以下其实是个男人,而扯下其肩上的衣物后,就能看到象征中年男人身份的豹形纹身。
将尸体带回蛊司后,舜华还是因差点失手而被问了责,蕴真知道这是易容术,用尽了方法,直到最后男人整张脸变得面目全非,也没能将外面那张脸皮给摘下来。
寂明派人探查了一段时间,这才知道得知血豹寨向顾非颜求了一张脸皮,中年男人早已得知寂明那几日里会派人杀他,岂料到顾非颜的面皮刚到手,蛊司就行动了。
第三日寂明就派人去寻了顾非颜的行踪,想逼其为己所用,但顾非颜行踪隐秘,又擅换脸,寻了大半年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那舜华第一次看到易容术的神妙之处,她思绪飘离了一阵,道:“顾非颜的易容术我也知晓一二,是个有本事的,你是怎么请到的?”
一说起这个,傅舟桓放松了不少,甚至突然神清气爽了起来:“顾非颜和我玩骰子输了,欠我钱,几辈子都还不清的那种。”
听说,这几年顾非颜从没出过山,还给自己的易容术开了个让足以让一个世家倾家荡产的价钱,舜华暗道,这得是欠了多少?
但若真是顾非颜出手,定能让她换一个新的身份。
走过一条青石长廊,便见整个宅院中种满了青竹,空谷幽兰,有一股隐士之风,每一处的陈设虽不华丽,但都透着雅致。
院内早已收拾妥帖,只有四五个奴仆正守在一间烛火通明的房间外,其中一仆为他们开了房门,道:“公子安排的人现在就在里面。”
傅舟桓点了头,奴仆开门后便齐齐退了下去。
屋内烧着炭火,一女子穿着粉色罗裙,坐在小椅上,梳着一个堕马髻,手执莲扇,风姿绰约,正心满意足地照着铜镜,欣赏着自己的容颜。
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女子转过头,先是轻轻扫过舜华一眼,然后目光在他们相握的十指上停留了片刻,朝傅舟桓抛了一个媚眼,慵懒地开口:“哟,五公子,不是说要过几日才回来吗?出门在外多日,就这么想我吗?”
舜华蓦然松开傅舟桓的手,浑身散发出了几分凌厉的杀气,她对自己刚才在马车上的话有了悔意和怒意,敢情傅舟桓在洛京城早已金屋藏娇。
傅舟桓只觉身边的气息更危险了几分,刚才的温情一扫而空,心底发毛发寒,趁着舜华还没发作,三步做两步上前,一掌往女子的头拍了下去,咬牙切齿道:“顾非颜,你小子给我正常点,把脸换回去。”
“痛痛痛,轻点儿。”女子捂着脑门大喊,夹着的嗓子放开了,声音一下就粗了几分。
顾非颜放下手,在烛火下将头偏了过去,待他再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模样有些阴柔的少年郎,那张脸和那身女装也毫不违和,他搓着手,八卦地凑到傅舟桓跟前来,道:“小五,一年未见,看来你在外面过得不错啊。”
舜华刚升起的无名火一下被浇灭了,她突然觉得有点憋闷。
但那个名扬四海的易容师居然也是个少年公子,也就是说当年顾非颜从寂明手下逃脱时年岁尚小,舜华不由更高看了他几分。
“过得不错?离开的这段日子半条命都差点折进去了。”傅舟桓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转身关上门,沉声道,“顾非颜,说正事。”
顾非颜摸着下巴将脖子伸到了舜华的肩边:“你说这位姑娘怎么称呼?竟能让你请我来易容。”
傅舟桓生怕顾非颜的唐突惹恼了舜华,将他拉倒了一边去:“她叫阿槿,之前是苗疆蛊司的舜华大祭司。”
“我嘞个亲娘嘞!那几个怪物养出来的祭司!你疯啦?我之前还被他们差点抓了去,你把人拐回来了。”顾非颜和蛊司有着一段恩怨,深知蛊司有几个老怪物有多凶险,要不是会这手易容术他坟头草都有几丈高了,一脸的不敢置信,“我也不问你缘由,这事儿沉蝓姐知道吗?”
顾非颜声音猛地拔高,有些尖锐,舜华的眉心又跳了跳,最近怎么总遇到了这样式儿?
傅舟桓赶紧捂住了他:“夜深人静的,你小声点,就是沉蝓让我去苗疆将人骗回来的。”
顾非颜一听,眼睛睁地更大了,傅舟桓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人姑娘的面说骗,他口中一咬,令傅舟桓吃痛松手,跳出一步:“这可是两头都得罪的大事,中原那些名门正派要是知道了她的到来定会追杀,蛊司那边更不用说了,他们那个大长老,嘶。”
一想到寂明,顾非颜就打了个寒战。
傅舟桓摊手:“正因为两边的人都已经发现了,所以才要易容。”
现在舜华身上没了灵力,面对两边的高手难以自保,傅舟桓本想将她深藏在于山中,偏偏萧闻昭送来了八剑的线索,所幸顾非颜赶巧回京,只能出此下策了。
......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顾非颜不再多问了,对舜华道:“那阿槿姑娘,你且坐于妆奁前。”
舜华小走两步,落座后露出了那张清丽,但右侧有着一道月牙形疤痕的脸:“有劳了。”
顾非颜有些讶异:“抛开那道疤不论,姑娘和沉蝓姐手里那张古玩字画上的人长得真像。”
像沉蝓手里古玩字画上的人?
舜华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相貌,便也没注意过自己的变化,她垂眸往铜镜中看去,仔细看来,那双眉眼好像和离夜一般无二了,昨日刚按捺下去的恐惧再次升起,手指不由微微颤抖着。
她对自己前世,就像有着刻在灵魂里的恐惧。
“姑娘,朝我这边看。”顾非颜拿出了拿出一张面皮对着舜华的脸贴上比划了一二,开始在上面画皮。
约莫半柱香的时候,顾非颜便画完了皮后,在一旁的盥盆净了手:“姑娘先请宽心,接下来的过程脸上会有些灼烧感,但是是无碍的。”
舜华道:“无妨。”
顾非颜又拿出一些粉末,捣鼓成浆,让面皮和舜华的脸融在一起,这一过程令舜华的脸火辣辣的剧烈疼痛着,但她的表情上没有任何变化。
等到疼痛感消失,舜华拿起一面铜镜,镜里的人杏眼柳眉,端的清秀可爱的一张脸,竟真是两个人了。
借着这张新脸,她觉得自己好像摆脱了什么无法抗争的命运,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舜华的易容结束了,顾非颜又拿出了一张面皮,搓着手跃跃欲试地看着傅舟桓:“该小五了。”
见他这个鬼样子,傅舟桓知道他没安好心,掀起轻纱,言简意赅地说出了两个字:“还钱。”
顾非颜刚燃起的兴致瞬间就蔫了下去,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顾非颜就易完了两张容,傅舟桓的新脸亦是完全换了个模样,曾经脸上夺人心魄的俊美荡然无存,看起来十分普通,但那面皮根本压不住那白皙皮肤。
顾非颜又故意在他的眉心点了个小小的朱砂痣,傅舟桓那张脸便显得有些女气,令他仍有些惹眼。
傅舟桓鄙夷道:“看来你这手艺生疏了不少。”
顾非颜‘哼’了一声,往舜华和傅舟桓怀里各塞了两瓶药,赌气般赶人:“走走走,看到你这个姓傅的就烦。还有你,看到你这个蛊司出来的我也烦。”
‘砰’地一声,二人就这么被驱至门外,傅舟桓无奈地摇头笑说:“这小子以后老了定是个和褚易一样脾气古怪老头。”
舜华附议:“已经初见端倪了。”
现已至亥时,傅舟桓带着舜华去了顾非颜对面的一间屋前,开了门:“我就住在你旁边,若你有事,又懒得去找季伯就来找我。”
他话音一落,舜华入室猛地关上房门,独留傅舟桓一人有些措不及防地站在原地。
死寂了一瞬后,傅舟桓朗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隔着门,舜华叱了一句。
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恼羞成怒,傅舟桓得笑声戛然而止,随即叩了一下房门,语调轻快道:“好梦,明天见。”
也不知道怎的,之前说那些话的时候舜华都没什么反应,说完后心中的羞耻感莫名愈发强烈,刚才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她背身靠在门口抚着胸口,顺了口气,直到傅舟桓的脚步声走远后才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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