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惊鸥鹭

　　“孟公子，”
　　远处的李叔寻了过来，顺手提起一旁的木桶，道：“孟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孟昭站起来，视线在人群中走了一圈，最终才落到老爹身上，语重心长地抱拳道：“各位多多保重，”
　　孟寒没有回答什么，
　　“回见，”男子扔掉手里的棍子，学着孟昭的样子，抱拳道。

　　待孟昭跟李叔离开后，男子将身子侧向孟寒，道：“老孟，刚才那人叫的是不是孟公子，这小郎中像是你本家，”
　　孟寒抬眼，望着孟昭离开的方向，“京城里的贵人，我老孟可不敢高攀。”
　　男子“呵”了一声，“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人，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他们中的谁把老子惹急眼了，老子可不管什么贵人贱人的，一样冲上去跟他们比比拳头软硬，”
　　孟寒看看他，也没说什么。

　　收拾好马车，即将要启程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枯树枝，走到李叔跟前，
　　李叔认出了他，
　　但老人在李叔之前开了口，
　　莺莺懂不懂事？有没有给那位小公子惹麻烦？”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小丫头原来叫莺莺啊，”李叔笑着道：“她呀，除了那天的周公子，就认我们家夫人跟这个孟公子，”
　　说着，李叔指指身旁的孟昭，
　　老人颤颤巍巍地转向孟昭，“莺莺不懂事，给公子添麻烦了，”
　　“莺莺越来越乖了，老伯别担心，”孟昭出声安慰，
　　老人脸上的神情舒展几分。

　　“您不妨跟我们回去看看，”孟昭接着提议道，
　　老人摇摇头，他怕莺莺见到自己，就要吵闹，也怕自己见到莺莺，就更是不舍，
　　让莺莺不饿着肚子，自己也能对得住几分死去的儿子儿媳，等自己到了那边，见到他们，也算能有个交代，
　　想着想着，老人浑浊的眼里又蒙上了一层雾气，
　　“莺莺好就好，我们家莺莺，是只命好的小黄莺，”他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依靠着枯树枝撑起，“谢谢你们这些贵人，让我这老头子心安了，”
　　说完，他即转身，朝着他的小窝棚走去。

　　“这个小老头，脾气还挺倔，”李叔感慨道：“老骨头一把，还要在这里守着。”

　　老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润又泥泞的土地上，走在萧瑟秋风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也是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只不过，这边的宫殿挡住了秋风，宫殿里的地砖光洁平整，
　　江守儒跟姜琛刚经历过锦衣卫都指挥使梁云华的盘问，就被皇上给召了过来，
　　端坐在主位上的，正是当朝皇帝楚庆麟，他年纪轻轻，身着圆领龙纹常服，闭着双目，听着江守儒复述昨夜发生之事，
　　皇后在京城范围内遇刺，贼人如此胆大包天，这回没有得手，不知还有没有下次，亦不知下次贼人的目标还是不是皇后，因此，这件事宫里重视得很，
　　当夜的冯公公弓着腰站在一旁，
　　讲述过后，楚庆麟依旧紧闭着双眼，像是在出神的样子，许久没有开口，偌大的宫殿里安静得厉害……

　　缕缕馨香从铜炉里升起，香气中带着种宁心静气的感觉，
　　床榻上半倚的梁姝韫身着寝衣，散着乌发，
　　另有一身着华服的妇人坐在她跟前，鬓间的白发与眼角的细纹并没有掩盖住她的美貌，反而为她增添了别样的韵味，让人不由得联想出她年轻时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韫儿，”太后章婉开了口，“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你，你怎可如此大意，”
　　她声音里多少带着些责备之意，
　　皇后梁姝韫没有任何反驳，低下头，“儿臣知错，”
　　“哀家何时说过，需要你来祈福？”太后眼眸犀利，
　　梁姝韫咬咬下唇，自责道：“母后，儿臣不该擅作主张，以至于弄巧成拙，”
　　“你的行踪，是被谁传出去的？”太后追问道，
　　梁姝韫沉默很久，最终还是轻轻摇摇头，“儿臣此行，并未大肆声张，至于哪里透出去的风声，儿臣愚钝，”
　　太后起身，最后剜了她一眼，“以后，别再让如此愚蠢的事传到哀家耳朵里，”
　　梁姝韫涨红了脸颊，“是，儿臣定当谨记，”
　　还不等梁姝韫说完，太后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才动作幅度一大，刚包扎好的肩膀处又被鲜血洇红了一大片，
　　侍奉的宫女见了，慌忙上前给皇后娘娘再换一回药……

　　“咚”的一声闷响打破了这边的安静，
　　被皇帝楚庆麟扔下去的，是昨夜江守儒的上疏，
　　“昨夜发现皇后遇刺之后，就该立即吩咐家丁去寻那歹人，如今耽误了时候，你们该当何罪？！”
　　楚庆麟睁开眼，周遭是压制不住的怒火，可还没等火气发作出来，他忽地抬起半握成拳的右手，放在唇间，一阵猛咳，
　　“陛下，”冯公公赶忙就要上去给楚庆麟抚背，
　　楚庆麟抬起另一只手掌，阻止了冯公公的动作，
　　“臣考虑不周，还望陛下恕罪，”江守儒将头磕在地上，
　　“微臣有罪，”姜琛垂眸道：“是微臣未能及时认出皇后娘娘，误了时候，”
　　说完，姜琛也将身子伏了下去。
　　“你们二人，本月的俸禄，就别领了，”楚庆麟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咳嗽，看着跪着的这两人，双手紧握成拳，“冯祥，你把他们两人带下去，惹朕心烦，”
　　“陛下保重龙体要紧，”冯祥冯公公一边劝解皇帝，一边给江守儒跟姜琛两人使了个眼色，
　　江守儒跟姜琛起身，冯公公带着他们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猛烈的咳嗽声再次响起……

　　这些人中间，最先回到江家的，毫无疑问，是鸣玉跟第五薇两个人，
　　书房里很安静，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于是她们两个去到了晴岚的房间，
　　“一日不见，有没有想我们呐，”人还没进屋，鸣玉的声音就先到了，
　　见到鸣玉跟第五薇，晴岚跟小双的眉眼间染上几分喜悦。

　　“第一天去大理寺，还顺利吗？”小双关心道，
　　晴岚院里没有别人，鸣玉开心地牵起小双的手，
　　“怎么说呢，”歪歪脑袋，“啧”了声道：“马马虎虎，说得过去，”
　　小双伸出个大拇指，“我就知道，玉姐姐很厉害，第五姑娘也厉害，”
　　遇上小双的目光，第五薇微微弯弯唇角，“多谢，”
　　小双回应了个甜甜的笑。

　　“你们两个怎么样？”鸣玉道，
　　“我还可以，但是晴岚有些不可以，”小双侧开身子，将一旁坐在凳子上强撑没事的晴岚露了出来，
　　晴岚捏着信封，在半空里无力地晃了两晃，
　　“什么东西？”鸣玉问道，
　　晴岚将信封往前一递，
　　鸣玉伸手，恰好能够到。

　　空白的信封上什么都没有，里面孤零零躺着张纸张，
　　打开后，最先落入鸣玉眼底的是“纪棠溪”三个字，
　　第五薇走到鸣玉跟前。

　　纪姓，不自觉就让人联系到了纪承影，
　　果不其然，信上开篇就点出了“舍弟纪承影”，
　　内容不长，用词凝练，字迹之中透露着写信之人应该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总的来说，这是一封邀约，纪棠溪想约晴岚明日过府一叙。

　　“纪棠溪，纪承影的姐姐，”晴岚无精打采地托着脑袋，“不知道你们今天听说大理寺的尹崇锦尹少卿了吗？”
　　“听说了，”鸣玉点点头，“也见到了，”
　　“尹少卿是她相公，”晴岚接着道，
　　鸣玉有些吃惊，
　　“世间的人跟事，有很多巧合对不会，”晴岚换了一只手托脑袋，
　　“今天，尹少卿说贺大人说，他夫人跟内弟要打起来了，他想回去看看，”鸣玉回忆起那一幕，“这么说，很有可能是纪棠溪跟纪承影。”

　　“什么！”晴岚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的视线从鸣玉那里又落到第五薇那里，
　　第五薇点点头……

　　“纪承影，今天要不是你姐夫，你完了，你真就死定了，”
　　尹家，纪棠溪指着角落里的纪承影，
　　她衣着发饰简单，眉眼间有着凌厉之气，一举一动颇有武将之风，一看就是常年间的耳濡目染造就出来的，
　　纪承影怀里抱着她的长枪，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尹崇锦站在她身后，将她圈在怀里，俯下身子，笑着揉揉她的脸颊，“小溪，别动气，承影还小，”
　　纪棠溪抬起脸，委屈巴巴地开口道：“相公，你帮我揍他，”
　　“承影，你过来一下，”尹崇锦招招手，
　　“姐夫，”纪承影抱着长枪，一点点挪动，“你刚说我还小，”
　　尹崇锦朝他肩膀上挥了两拳，
　　纪承影很是配合地吸气呼痛，
　　纪棠溪终于露出了笑脸。

　　尹崇锦继续俯身道：“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做，”
　　“卤面，”纪棠溪笑着道，
　　“好，”纪棠溪开心了，尹崇锦也开心得不行，

　　停了下，给纪承影寻了个借口道：“还给承影做吗？”
　　“才不要，”纪棠溪瞥了眼纪承影，“把枪留下，你人消失，”
　　纪承影感恩戴德地把长枪送进尹崇锦手里，
　　“姐，我走了哈，”他一副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样子，“谢谢姐姐姐夫今天的不杀之恩，我纪承影没齿难忘，”
　　“还不快滚，”纪棠溪作势又要去取尹崇锦手里的长枪，
　　但尹崇锦跟纪承影知道，纪棠溪的火气已经基本下去了。

　　纪承影一溜烟儿地就跑了，
　　尹崇锦将长枪放回角落里的兵器架上，转身看见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纪棠溪，他快步上去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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