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2：侧写师

　　初爻闭着眼睛，没有睡着。
　　他开始思考自己和沈淮的关系，时间也许过了很久，一切转变得都很突然，从他莫名其妙开始呕吐，再到沈淮在卫生间里哭丧似地抱他，再到他跟沈淮回了房间之后瞥见沈淮手上的血迹，然后他又开始想吐，恍惚间发疯似地抓着沈淮的手强行拖他去卫生间洗干净血……
　　自那开始，疯的人换成了沈淮，他被迫跟沈淮发生了除情感之外的碰撞与摩擦。
　　他并非那种不讲理的人，也并非羸弱。
　　是因为血吗。
　　他不怕血，他见过的血很多，凶案现场远比这个可怕，但他两次看见沈淮手上的血迹，两次都吐了。
　　怎么会吐呢。
　　身后的沈淮依旧以刚才的姿势抱着他，忽然出声：“睡吧。”
　　初爻感受到沈淮在抚摸自己耳侧的发鬓。
　　而后沈淮低低地开口：“初队长，如果你那时候死了就好了……”
　　初爻身子一僵。
　　紧接着沈淮安抚似地用脑袋蹭了蹭他：“你命真大。”
　　而后沈淮停住，不再说话。
　　他的后半句被咽了下去。
　　如果你死在了国道上，等我要的真相找到了，我就跟你一起走。
　　初爻微微侧过眸，沈淮还是之前那副温顺的模样，闭着眼。
　　他回想起自己与沈淮的第一次见面，在特案组的走廊里，阳光穿过窗棂，沈老师一袭挺阔的驼色大衣，眉宇间全是温柔，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挑衅，但被很完美地隐匿在那双桃花般的眼睛里，眼尾微微上扬的弧度给人一种花花公子的感觉。
　　像一条时刻勾着人一探究竟的美人鱼，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眼睛能比沈淮的更美。
　　而现在沈淮贴着他睡觉，说出来的话却比自己抓过的罪犯还疯。
　　初爻自嘲般笑笑：两个疯子。
　　.
　　第二天，初爻洗完澡之后顺带着把沈淮也弄进了浴室，草草收拾一番便去了局里。
　　唐大鹏还关着。
　　他随手拦住一个小警员：“昨天晚上值班的人看见姓唐的有什么动静没？”
　　“没有，守着唐大鹏的人说，那家伙在讯问室睡得可香了。”
　　初爻轻轻点头：“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开个手续，放他走吧。”
　　“啊……啊？”
　　“啊什么啊，”初爻拍了那警员一把，“去拿钥匙。”
　　.
　　调查组的孟霜从别处听说初爻抓了唐大鹏又要放人，见初爻这么半天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去办公区找了他一趟：“你把人带回来了，就关在那儿什么都不干？你还想放了他？”
　　“我能怎么办，”初爻蹙额，“他不肯开口，沉默是金，难道我要拿把刀架他脖子上逼他说吗？那不成刑讯逼供了？”
　　孟霜无语一阵，也不知因何笑了一声：“初队长，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世故了？你办事不是一向雷厉风行吗。”
　　初爻看她一眼：“有时候轻拿轻放反而能捏住老虎的顶花皮，唐大鹏那种人，逼急了跳墙，我给他松松土，没准他自己就会露马脚。”
　　“一会儿抓一会儿放，”孟霜道，“公安局你家开的？”
　　初爻拿起一旁的文件夹敲了敲办公区的磨砂玻璃门。
　　砰砰——
　　孟霜：“你干嘛？”
　　“好听不，”初爻道，“好听就是好门，一个钥匙插一个门，唐大鹏那样的，找不到对应的钥匙就撬不开，来多少个开锁师傅都没用，除非我能找到钥匙。”
　　孟霜深深地看他一眼：“那你最好是能找到撬开他嘴的东西，不然就你这一抓一放，纪检那边我看你怎么交代。”
　　“放心吧，”初爻说，“我有分寸。”
　　.
　　唐大鹏不松口，特案组关了他二十四小时也就放他走了，初爻拿着手续亲自去给他开的门。
　　讯问室外，钥匙哗啦啦响一阵，门吱呀地打开。
　　一旁的小警员对初爻道：“初队，咱们……真放他走啊？”
　　初爻站在门边，往里看了一眼：“不然呢，没证据没线索，把人丢在这儿关上四十八小时，一会儿挨督察骂的时候检讨你帮我写？”
　　小警员有些不好意思，走进屋内打开唐大鹏的手铐。
　　唐大鹏如梦初醒，有些恍惚，看着自己得到解放的双手，又看看眼前的小警员，嗤笑一声。而后他目光继续往前，落在门口的初爻身上，眼神里透露出几分自信。
　　他站起身，在讯问室里伸了个懒腰，长叹道：“看来，初队长很怕挨上级骂啊。”
　　“还不出去，”初爻斜他一眼，“这么喜欢待在我们这儿？”
　　“哎哟，”唐大鹏大大咧咧地走出来，还不忘勾搭一下初爻的肩膀，“初警官是我见过最实在的人。那我走了哈，拜拜。”
　　初爻站在那儿，表情跟吃了屎一样难看。
　　他对着唐大鹏远去的背影呸一声：拜你奶奶。
　　.
　　唐大鹏从公安局离开的时候特意叫上了自己的一群小弟，开着车来接的。
　　那架势，秦晏站在楼上往下看的时候都忍不住想把手里保温杯的水泼下去浇死他。
　　最终也还是看看而已。
　　初爻放了人就乖乖上去负荆请罪了：“秦支。”
　　“嗯，来了？”秦晏转过身，随手把保温杯塞给他。
　　初爻抱着秦晏的保温杯，跟着进了办公室。
　　门轻轻关上，他站在办公桌前愣了一会儿，最后抬脚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开水，而后把装着开水的杯子放在桌上。
　　秦晏坐在椅子上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眼力见了？不像你，十多年了从来我行我素惯了，怎么今天的毛这么好捋呢？”
　　“我把唐大鹏放走了。”初爻说。
　　“说说吧，你什么想法？我看看一会儿怎么替你在吕老头面前圆场。”秦晏往后一靠。
　　初爻看他一眼，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唐大鹏那种人，别人越顺从他，他就越狂。但是狂的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早晚会酿成大祸，现在他能按着不说是因为我们手上还没有能打到他七寸的证据，不过……”
　　秦晏看着初爻。
　　初爻继续道：“纸总是包不住火的，现在能包住还不是因为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么。我想等唐大鹏玩火自焚。”
　　“我明白你的意思，”秦晏挺直腰板，食指指节轻点桌面，“但你就不担心他直接跑了？”
　　“我担心啊，”初爻说，“可如果不赌一把，怎么钓上大鱼？”
　　秦晏：“他被放出去要出了什么事——”
　　“我承担全部责任。”初爻道。
　　办公室内安静片刻。
　　秦晏笑了几声：“那是你一个人能承担得起的？”
　　初爻：“我……”
　　“搞不好人家说你故意放唐大鹏走，说你跟他有利益输送，到时候你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秦晏叹了口气，“初爻，你是一次比一次玩得大了，出去别说是我教出来的，我可没教过你这些，你不想要你这身警服，我还想安安稳稳退休呢。”
　　初爻攥了攥拳，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秦晏抬眸看他一眼，忽而一笑：“去忙吧，吕老头那边我去说。调查组那儿……”
　　初爻心绪有些复杂：“谢谢秦支——哦，孟霜知道我放他走了。”
　　“行，”秦晏颔首，“去吧。”
　　初爻抬脚要走，刚走到门边，秦晏忽然出声，叮嘱道：“你也别太累了，我听沈淮说你这段时间都没怎么休息，才刚出院，多少注意点，还没到岁数就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等你老了有你好受的。”
　　初爻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他的枕头风您也敢信？”
　　末了，初爻拧动门把：“我走了。”
　　.
　　此时此刻，粤东的某个小区内。
　　佩石的手机轻响一声。
　　他躺着床上发呆，听见手机响了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差点找不到拖鞋在哪儿，有些激动，又有些好奇，穿上鞋后马上那起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解锁。
　　他希望是复职通知。
　　“沈老师？”佩石看见联系人列表上的红点，拧着眉点开。
　　他不知道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淮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上一次他们聊章润的案子。
　　沈淮：石头，你师父喜欢吃什么。
　　那是一句语音。
　　佩石刚刚燃起来的一点希望瞬间被扑灭，他蔫蔫儿地回了一句语音：“我师父喜欢吃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师父他好像不挑食吧……诶，沈老师，您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沈淮状似不经意提起，“你师父最近刚出院，我想给他补补。”
　　佩石心里一紧，果然开始着急：“出院？发生了什么？师父他没事吧？我是停职了我又不是死了，为什么你们连这个都要瞒着我！”
　　沈淮：“本来医生建议卧床休养几个月，但案子太急了，特案组最近发生了一点变故，实在忙不过来，组里不能没有挑大梁的人，所以他就提前出院归队了……你别担心，他人还好好的，没缺斤少两。”
　　“沈老师，”佩石追问，“组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不是很方便透露，”沈淮安抚道，“这样，等你复职通知下来了，我一五一十告诉你，好不好。”
　　佩石点开语音听完，沉默一阵。
　　他心里不断打着鼓，片刻后，他实在按捺不住，拨通沈淮的电话。
　　.
　　“沈老师，”佩石说，“我知道我这样问会让你很为难，但是……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而且我师父——这案子是不是真的很大啊？我……我就是觉得，沈老师您是组里除了我师父之外最厉害的了，您能不能，能不能给我透个底儿，我很担心师父……”
　　沈淮心底笑笑。
　　鱼儿上钩了。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一阵，状似难为情，佩石还在央求。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回应：“城郊清华路693号，晚上我在那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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