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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终)
年节将至,唐晚词张罗除旧迎新,女弟子们更是从清晨起便在忙着挂彩灯、贴桃符。
自打大娘嫁为人妇,入住赫连将军府,她们几个姐妹便聚少离多。
难得今年息红泪飞鸽传书,提到欲回“毁诺城”小住几日,城中无有不高兴的。
“咚——咚——”
三更天时,城门被敲响。
守岁久候的女弟子们闻风而动,探头观望。
“咦!怎得好像不是大娘?”
但倏地,大家便不约而同地沉寂下来。
四周唯余风声。
短暂的静默只维系了片刻,墙头便爆出一阵比先前更加嘈切、猛烈的惊叹。
——会是谁在叩城门呢?
秦晚晴往下瞥去。
震撼之余很快便有了答案。
——那是一种历经千万年风雨剥蚀也永不褪色的美丽。
即使所穿所着,不过是大宋境内寻常百姓妇人的麻衣布裙,并未刻意打扮,甚至还有些风尘仆仆的狼狈,大家也绝无法小觑了她。
威严慈悲的艳囊,不像求救的,倒像是来“毁诺城”赏善罚恶的判官。
——难怪对方敢恃靓行凶!
“我认得你。”
见是她,秦晚晴微顿了会儿,旋即冷笑:
“一时不察,竟让你过了铁索桥。”
自在门小师妹嘴里前一刻心情好,晴空万里;下一瞬发火时又陡然大雨倾盆,独属于暑夏、翻脸比六月天还快的炎系大美人,此刻正跪在毁诺城外。
真教人怀疑——
她是否会殒命在冰天雪地?
……
唐晚词还未走近,便听见城门前传来激烈的争执。
“大家喜欢天女,又不是天女的错!”
其中一个略沙哑的音色,应是三娘无疑。
“逆水寒”一案,如不是承蒙自在门小师妹搭救,三娘与沈边儿险些双双葬身火海。只可惜,三娘的一把好嗓子至此被烟熏火燎坏了。
秦晚晴为好友打抱不平。
是这些男子单相思为天女争风吃醋,她又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怪自己过分惹人爱吗?
他们一厢情愿要爱天女,哪怕佳人已拒绝多次。
唐晚词如何不了解姐妹最是嫉恶如仇?
“毁诺城”怜惜女子,人尽皆知。
否则依三娘的脾性,想到对方曾经的所作所为……
别说见死不救,只怕要当场下令放箭,把她扎成豪猪才解气!
琉璃世界,灯色宛若旖旎的霞光。
高举着冻僵手臂的女人,气质浊性极重,业已停下拍门的动作。
她跪。
只是因为太累、太痛,神态间绝无一丝堆笑讨好。
哪怕有求于人本该矮上半截,也不甘示弱,直勾勾迎上秦晚晴的视线。
“那你们不喜欢我,也不是我的错!”她恶声恶气,两片唇张着,色泽白得冷峭。
“我生来又不是要讨你们喜欢的!不喜欢便不喜欢,不喜欢我的人能从红布街排到苦痛巷,你算老几!”
“好!好的很!”秦晚晴登时恼火。
你不是在在京师横行霸道?
你不是勾引过金风细雨楼的军师?
思及此,便也不客气回道:“姑娘何必大驾光临咱们毁诺城呢!不如学那六分半堂的雷纯,找男人帮忙去便是!”
原以为好事已成,谁知还不是混成了这副惨兮兮的模样?
——地位越高、权力越大的男子,越没有时间谈恋爱,越不能轻易付出感情。
料想是人家不肯帮,这才求到了她们这来?
“哈哈哈哈哈!”
秦晚晴拔脚要走,冷不丁听见这美貌少妇狂笑不止,响彻雪野,惊骇间连退几步,又离得更远了些。
她将眉头一竖。
啐道:“你、你笑甚么!失心疯了不成?你还有脸委屈?”
一旁唐晚词也静垂螓首,拧着柳眉,等待女人辩驳。
但如今的朝彻子已无力、无心再去和二人辩。
——她不明白靠男人究竟有什么可耻的?
哪怕当了皇帝,还不是要靠手底下的一大堆男人办事!有谁指责过皇帝下贱?难道男人仰仗男人就不羞耻了?
——管它什么男人女人!不过是万物皆为我所用。
她只当它们是牛马,是骡子!
男子为功名利禄驱策便高贵。受美色诱惑,反倒是女子行径可耻了?
“我不委屈。”朝彻子换了种懒洋洋的腔调。
她已不执着与旁人争对错。
秦晚晴仍拿眼瞪她:“哼。就算你嘴上说的好听!一口一个不委屈,心中恐怕要委屈死了吧。”
朝彻子油盐不进:“我也是人。”
言下之意,真委屈了又如何?
方应看手眼通天、喉舌也处处皆是。
人们听信“有桥集团”放出的谣言,无不以为她痴恋神通侯不得,抢着做他见不得光的姘头、甘之如饴被他搞大肚子。
更有甚者,干脆将温剑人、乔玉凤之类可怜女子的死,传成是她妒杀;又将方应看中箭,推理为方应看英雄救美,替雷纯挡了箭!正要为佳人主持公道、千里追凶咧!
一时间黑白两道皆不肯对朝彻子施以援手。
毕竟天女的光明磊落人尽皆知,雷纯、朝彻子与天女不对付,自然就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而神通侯深爱天女、俯首帖耳,想必早已改邪归正!
“造谣”的手段在江湖屡见不鲜。
有时候,用谣言流传,也一样能镣人、伤人。
就连苏梦枕都制造过流言对付“六分半堂”。
流言永远有效。
就算是定力再高的人,也难免会被流言所欺、谣言所惑。智者也难免要听流言,只不过是对流言较有所选择而已。
“毁诺城”难进,朝彻子竟毫不难为情,当着众人的面宽衣解带。
她先指肩胛:“这是血剑。”
又点了点腰腹:“此乃神枪。”
风不大,却冷得刺骨,雪白的肚皮微微颤抖起伏,好不可怜。
她点到即止,大家却茫然如隔雾窥花,光感到她惊人的美,并不觉得她痛。
既然她不曾嚎啕——
非亲非故,谁又会静心聆听一个无声女子的饮泣?
东边的天际逐渐亮起。
“呀!”一名毁诺城的女弟子突然叫出声。
循着她所指的方向,远远的,一道红痕在众人眼前浮现、横贯雪野,拖迹了老长。
粗看去,竟逶逦了几里!
大家尽皆被眼前惨烈之景震得呆立当场。
“新伤在身你为何不说?!”
不仅不说,还在这漫天飞雪的天气里与三娘吵了快半柱香的架!
唐晚词医者仁心,瞧她赤袒半身,兀立于雪中,□□全是血,率先心软,恳求道:
“三娘,就让她进来躲一躲吧。”
秦晚晴目光闪烁,不敢与那景象多作纠缠。
将心一横,牙一咬。
扭过头抗声道:“二娘!难道你全忘了?天女提醒过咱们,这世上并非所有女子都值得拯救帮扶!”
——她与那神通侯根本是一丘之貉!破锅配烂盖!
“菩萨脸,蛇蝎心!”说着又是一跺足:“偏你心软!”
毁诺城对朝彻子的去留产生了重大分歧。
因二人的僵持,朝彻子撑起身,那强忍痛楚的神色,令人错觉仿佛抖落的并非她身上的积冰残雪,而是从她肌体活刮、洋洋洒洒了一地尤带腥薰气息的鳞。
来时路过一座破庙。
巉岩峻削,她瞥见晃动的佛火悬在如屏障的青山前。
正想不如那儿避避风雪。
忽听一道女声掠过耳际。
“罢了,放她入城吧。”
原来,适才她们的交谈不知何时被息红泪尽入耳中。
息红泪对大宋昏庸的狗皇帝忍无可忍,又嫁了辽国的小侯爷赫连春水,与朝彻子这位臭名远扬的帝姬更是无半点交情,此刻松口如此痛快,倒不负她“女关公”的名号。
秦晚晴忙不迭惊喜唤了声:“大娘!”至于对方的话,她却仍有顾虑。
容朝彻子入城,护其周全,此举无异于宣告历经千难万险后重建的“毁诺城”大概率又要遭逢一场兵燹。
——这当真值得吗?
可还未等三娘问出口,息红泪便道:“追兵已至。”
秦晚晴本还迟疑,一时闻得“神通侯”方应看已带着数千人浩浩荡荡出现在“碎云渊”三十里开外,也变了神情,当机立断、命守城女弟子开门。
元气大伤的朝彻子,为今之计只剩下觍着脸,和她们一块入城。
她走的很慢,说是挪也不为过。
雪掩的高墙阴影斜斜地压下来,如一道无形的界碑,将朝彻子与她们姐妹三人分割。
唐晚词虽着急为她诊治,却也不能违背“毁诺城”定下的规矩。
“救你是有条件的,须得要……”
“心上三寸血能包治百病?”
朝彻子的笑简直要溅出冰碴子来,带着几分不屑,几分讥讽。
唐晚词所说的“规矩”、连同小师妹受过的“考验”,仿佛在她眼里不过是场荒唐闹剧。
即使并非有情人……
强行要一个男子为她流几滴血,倒也不是堪比海底捞月的难事。
她揶揄唐晚词,慢吞吞地卖关子:“待会那厮来了,你要多少,有多少。”
天色像块洗不干净的旧绸子,越变越窄,在身后化作一线。
城门徐徐闭合。
朝彻子几乎是同时阖了眼,滑倒下去。
唐晚词本就频频回头,留神着她,见状飞也似地来到她身边,卷起那片芰荷似的裙角,将手一探。
热液漫过,才惊讶发现她不是受了伤。
——她这是落了胎!
*
铜器磕碰声响起,有人往茶壶里添水。
“她还没醒?”
“尚未。”
“晚词的医术,理应无虞。”
浓稠的黑暗里最先苏醒的是听觉。
负责浣衣的女弟子收拾完脏污的衣裙,轻手轻脚地退去。
自在门小师妹送的贺礼尘封久无用武之地。
始终未与沈边儿成亲的秦晚晴,听说过她总爱穿红,才做出了那样一个奇怪的决定。
她走之后,唐晚词端了碗来。
银匙撬开咬紧的牙关,灌完药,又手痒往熟睡女人的鬓角掖了支珠花。
期间静了好一会儿。
可能有三、四个时辰那么久。
像是从很深的湖底浮上来,耳边嗡嗡作响。眼皮沉重得仿佛压了铅,睁开一条缝,又无力地合上。
“……就在城外……不如以她为质……换……被冤入狱……”断续的字句在耳蜗里沉沉浮浮。
似银针入脑,朝彻子脊背发凉。
她勉力挣扎坐起。
红滟滟、隐约泛着琉璃光泽的喜服不知是何材质,潮起潮落间,已游移至屏风前。
外间的说话声突然停止。
“她醒了。”
清脆的女声道。
……
唐晚词推门而入时,脸上的愧色一闪过。
临走前搁下的安神汤结了冰,碗底沉着半片当归,像极了昨夜漂在铜盆里的胎衣。
虚弱的美妇人恰立在镜前,淡淡垂眸,理着腰间的花瓣合围。
她的样子既仔细、又认真。
仿佛登基前的女皇整饬心爱的龙袍。
大家猜测过许多情形,料想她醒来后会如何的伤心难抑、再不济迁怒二娘医术不济使她痛失与“神通侯”的心肝骨肉,又或者故作坚强。
可她居然以逢天大的喜事的口吻,骄傲向众人宣告:“我已斩赤龙,此生不会再有孕。”
——实难想象,她这样的女人是有“情”的!
“当我是玻璃猫吗?”
这会儿,她正以一种责备的奇异神情诘问唐晚词。
“……玻璃猫是什么?”唐晚词一愕。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朝彻子亮出她尖尖的、破坏她宝相端庄的虎牙:“那你肯定也不知道什么是‘冬不足’、‘吃不了唱着走’、‘鱼尾龙’喽!”
没人有兴趣与朝彻子掰扯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也许只有王小石、温柔爱接话与她聊上一两句。
珠帘轻响,花影幢幢,门外手捧花生、瓜子偷听的女弟子堆里发出阵阵哄笑。
大家都只当她癫了。
她本来就癫。
朝彻子倒也没生气,跟着笑起来。
直至秦晚晴回来。
……
出城一趟,秦晚晴携物资与“来使”而归。
“来使”自是唯一没有上过熟山、直接参与弑父杀师血案的彭尖。
想必方应看定有什么重要的话命他转述。派他来,也不致一碰面就立毙于朝彻子之手。
但见与不见,秦晚晴也一早向他言明:全凭朝彻子自己做主。
一刻钟前,“毁诺城”结束了与“有桥集团”的交涉。
由秦晚晴出面。
不过她却并没有见到方应看。
马车帘子掀开时,风中远送来苦闷浓重的药气。
领头那人规规矩矩、守在对岸桥墩附近,并未贸然踏上索桥。
八辆马车在雪地犁出深痕。
迎接秦晚晴的并非刀兵恶战,而是几大车金银珠宝、炭火冬衣。
或许已经知道自己的骨肉不在。
好几车珍稀药材竟然无一是安胎用的,反而大部分是给女人补身子的。
——不是追杀!好心拜年?
稍纵即逝的惊讶之后,秦晚晴勉强稳住了心神。
“怎么?毁诺城难道是龙潭虎穴,方侯爷担心人在我这饿着冻着不成?”
见她不虞,彭尖赶忙跳出来,拿出他溜须拍马的本领,很小心的说:“这是侯爷孝敬毁诺城的。”
话一出口,秦晚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孝敬“毁诺城”的说辞是假,怕那位祖宗姑奶奶碰都不肯碰神通侯府的东西才是真!
唯恐伊无法安心呆在毁诺城养伤,侯府的兵马甚至不敢近寸步。
这般向“毁诺城”示好,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可他不是身受那沾风带香的大美人一箭?)
(连面都不露、口都难以开,一切交由手下彭尖代劳,岂不意味着伤的极重?)
(一向对天女忠诚如狗的方小侯爷果真变心?爱煞了那个坏女人,甚至舍不得追究她伤他的事?!)
猜来猜去。
秦晚晴一度都有些可怜眼前漂漂亮亮、客客气气的痴情贵公子了。
坐在铺着厚绒软缎的马车里。
方应看五指轻拢,攥紧膝头的寝衣。
他的俊容苍白。
胸口的伤差点要了他的命。
但他却表现的浑如无事,且一直暗中观察着秦晚晴。
瞅准时机,当即苦笑起来:“她不愿见我、出手重创我,但我却仍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要托人转述。”
他声音有些涩,说到伤情处,更是几度哽咽。
秦晚晴虽非聪明到不得了的女子,亦不如朝彻子了解方小侯爷外面温顺谦恭但内里迥然大异的性情,但她多少还知道——蔡京是老狐狸,“神通侯”仅次于他之下。
所以,她一改话本子里被狐狸迷惑的书生状态,警醒过来:
“不妨侯爷自个想想,你是做了什么怨天尤人的事,让她待你这般狠!”
大约没有料到被外人冷嘲热讽,一语道破天机。
平日就连说谎也脸不红、气不喘的方应看浑身一僵。
以为纸里包不住火的彭尖也吓得差点当场拔刀!
如今的方小侯爷懊悔有之,后怕亦有之。
心宛如被一根细线勒着,越勒越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懊悔自己得意忘形,输去一局,令他那好姊姊挣脱。他再也不能将她当作老鼠戏弄。
后怕万一滔天罪行败露,引得武林同道共伐之、诛之!
不过好在,朝彻子同样未能取得“毁诺城”的信任。
秦晚晴对他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等解决掉那些微不足道的纰漏、一想到她再难逃出他的手掌心……方应看的双眸便迸发出难以言喻的炽热。
虽说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女,可朝彻子自八岁那年起便离家而去。她与义父聚首的时光,甚至还不及与这些年光着身子同他在红罗帐缠绵厮混、死去活来的日夜长久!
何苦要为了那个几近二十年未见的男人,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呢?
大业将成,也定有不少心怀叵测之人,只待着他与朝彻子之间爆发出一场惊心动魄、如猛兽般撕咬争斗的惨烈场面,好从中渔利。
——至少,小侯爷已不愿再同她无休止地缠斗下去。他也绝无法再接受旁的男人窃玉偷香,亲她、干她、糟蹋她。
不如各退一步,偃旗息鼓。
“姊姊”又如何?
她若肯从此抛弃“方袭予”的身份,他亦不追究她要命的一箭,让那些往事痛痛快快消失在风中!
他和她还做一家人。
……
彭尖使的是五虎断魂刀。
“有桥集团”中他跟蔡小头一样,胆子都极大,所以,才会在刀法上有这般出色的成就。
刀本来就是急攻快打的兵器。
胆子不够大的,身手不够好的,应变不够快的,根本不能使刀。
然而等他真真正正站在朝彻子面前时,他才发现他的胆子根本不够大。
屏退左右,双方会面。
那双杏眸涩苦含毒,眼尾斜飞,瞳仁冷冽。
“我真好奇,你怎么有胆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彭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
她腰间的拨浪鼓,正面蜡黄粗糙些的是任劳,反面白皙光滑些是任怨。
至少他已悔来这么一遭。
虽然不来也难逃被小侯爷赐一死。
彭尖是“有桥集团”的缓兵之计。
连朝彻子是谁的女儿,他其实都一无所知。更何况为了安全考虑,“毁诺城”收缴了他的刀。
甫一见面,他便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叩头。
求饶。
他的任务是稳住朝彻子(至少要让她相信,小侯爷是爱她的)。
只是不知——
从何说起?
只好从头说起。
“当年那场大火真不是侯爷见死不救!这是误会,对,误会……”得了机会,彭尖搜肠刮肚,将不知猴年马月的行程,事无巨细复述。
然而收效甚微。
——说服这样泼辣、坏脾气的大美人,难度绝不亚于凡人攀援不周山巅!
“好像是你误会了我和他有误会。”
痴于道者无拘束。痴于剑者杀性大。痴于情者思难忘。
朝彻子痴于道,自是心无形役。
有人要同她聊恨,她奉陪。
有人同她谈爱,她亦能奉陪。
爱人与仇人殊异,但她和方应看注定同归、坠入死局。
——比她师父元十三限所面对的残局更为糟糕的死局。
残局意味着欢聚的人忽然都变成了白骨。
收拾残局就像是收拾吃剩的菜肴一般:它毕竟曾经美妙、美味过。
死局则乏善可陈。
“没准火就是‘有桥集团’放的呢?所以你们贼喊捉贼。”
就像当初其他人不信朝彻子无辜。
彭尖哑口无言。
任何流言的放任都等同于默认。
“帝姬纵火”的流言满天飞时,有谁在乎过她的清白?还是有谁在乎过她的名声?哪怕证明了不是方应看制造的流言,但他不也也痛痛快快的放任了流言?
——她只在乎那场火烧的她好痛。
她之所以耐下性子,配合彭尖说了那么多废话,实则因为对方也正是她的一环“缓兵之计”。
“你说他——爱我?”
“对对!”
“你家侯爷自戕我就信,如何?”
当啷一声,朝彻子扔下一柄小刀。
冰凉的刃口正贴着他的手背。
犀角柄裹着陈年血垢,刀刃缺口处凝着层暗褐,过去朝彻子就是用这把宰牛刀剥下了任劳、任怨的皮。
彭尖的眼神,她瞧得分明。
无非是觉得她死到临头,还敢欺人太甚,白日做梦羞辱他家侯爷。
——毁诺城恐怕护不住她了。
“有桥集团”已将这儿围成密不透风的铁桶,方应看派他来演戏,是想诱她出城受死。
“回去传话吧。”朝彻子不耐烦地挥挥手。
彭尖如蒙大赦,一摸身上衣衫,竟湿得透透。
朝彻子的症候最忌邪风。
故而,这间香闺门窗紧闭,彭尖只待了一会儿便觉口干舌燥。
他绕过屏风,但见桌上赫然有香茗一盏,置于正中,分外惹眼。
他适才被惊出一身淋漓大汗,此刻喉头难耐,再也忍不住伸手取杯。
一饮而尽。
虽不是什么好茶……
“砰!”
……
彭尖猛喝了两口水,突然眼前晕晕乎乎,再醒来时,手脚筋皆被挑断,终成废人。
就算他这回被朝彻子打死,小侯爷也不会放心上。
但朝彻子只是剥下了他后背的整张皮。
他一醒来便差点又昏厥过去!
他发出惨叫。
惨叫声很快惊动了息红泪一行人。
除他之外,房间哪还有其他身影?
虽说将朝彻子放入城中,也不过是想以她为质,要挟方应看释放刑部大牢中被诬陷的数位江湖英杰,可这提议已被否决,她……听到了是不是?!
……
不好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
秦晚晴急得大喊起来:“茫茫雪原,她能去哪?!”
其实,先前冲着朝彻子的那些话刚出口,她就已后悔,却也不肯认自己有错。
只懊恼没憋在心理,显得她有点儿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唐晚词厉声喝问:“她人呢?我且问你,她人究竟在何处!?”
朝彻子消失,彭尖内心的惊惧半点不比她们少,弄丢了人侯爷岂会放过他?
——莫非,她已遁逃?
等等!
兴许那娘们已经落到了她们侯爷手里呢?若果真如此,他的小命说不定还能保住!
*
“碎云渊”的水面倒映出千万个碎裂模糊的幻光红影。
(在小师妹所处的时代,游戏玩家戏称这种布料为“糖果纸”。总之,大宋手最巧的织女,也绝无法织就出这样奇特的材质。)
如今的她。
不俨然是一尾格外漂亮又脆弱的——“玻璃猫”?
她当然不会告诉唐晚词:什么是“玻璃猫”。
其实,“玻璃猫”不过是些普通的、几乎透明的鱼。
这种鱼易抓易养,性驯体美,不让人养太可惜,所以卖它的八无先生便给它身上、鳍边除了些不脱色的颜料,那么它们看起来就五光十色,美得离奇,大家视为瑰宝,人人争们购养,连皇宫也要按时送去让天子、权相开开眼界。
世人就爱这种浮相表面的东西!
凭了身上那些假的、伪的、涂的、终会脱色的东西,改了名的“玻璃猫”,摇身一变成了奇珍异宝。
指尖触碰到针脚歪斜的柔软。
朝彻子从领口一拉,便拽出个鼓鼓囊囊的小荷包。
——那是小师妹回家前给她的锦囊。
【师姐,毁诺城有密道哦!(鬼脸)】
方应看伤势颇重,纵是他不敢贸然举兵进犯,但朝彻子对“毁诺城”可没有半点冰释前嫌的意思。
她执意要跑,谁也拦不住。
绣鞋陷进雪地,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这让她想起日月乡的冬天。
年幼时她总爱听踩雪声,觉得像嚼冰糖葫芦时咬碎糖衣的脆响,一切的一切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盘旋。
出了密道,整座青山已叫宣纸般的雪裹住,只余几簇墨松刺破素缟。
她沿着羊肠似的山路,愈爬愈高,积雪也愈来愈深……
历尽艰辛,终至残破山神庙前,她想歇一歇。
身后却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朝彻子加快了脚步。
她奔逃间步履凌乱,连鞋都不慎踢落。
山路崎岖。
她的脚掌被碎冰石子割破。
不过,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因寒气彻骨,双足早已麻木不仁,无知无觉。
方应看所作所为罄竹难书,若是朝彻子顺利被赶来的神侯府的大捕头接回汴京,这小侯爷的筹谋必然要尽数付之东流,身败名裂。
……
望着雪幕里模糊的山脊线,息红泪深知:这是要杀人灭口吧?
从京师到“毁诺城”这一段路,方应看追她。
追着这么急、这么紧,追的比鬼还紧,真是为了挽回挚爱吗?
——前方雪崖千丈深。
她会怎样呢?
迎来骨骼断裂、鲜血四下飞溅的剧痛吗?
回到“不戒斋”暗无天日的石室?抑或是今后被迫诞下仇人的骨肉?那都不是朝彻子愿意迎接的局面!
趁这为数不多还能维持清醒的时际,她至少还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似乎料定了会被杀,朝彻子直冲峭壁而去。
她一边赤足奔跑,一边扯去浑身罗网般碍事的璎珞珠索、云肩霞帔。
方应看从后追上来,眸中皆是她的背影。
“别跳!”无论在官场、武林都一惯谈笑袖手剑笑血的权宦、煞星绝望的厉呼着,腥甜之气涌入喉头。
倘若她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他已经跪在了雪地里。
“逃不掉……所以想死吗。”秦晚晴喃喃。
息红泪却摇头:“不。她恰恰是想活才会这么做。”
跳崖还有一线生机,落到那小侯爷手里恐怕必死无疑。
甚至……生不如死!
毁诺城众人遥遥站在山头看着,雪原寒风带走了息大娘的一滴泪。
眼泪凝冰,又变成衣袍上的一片雪花。
——她怎么能跳呢?
方应看只觉脑门里轰隆了一声,突然露出了真切深沉的哀恸之色。
奔至崖边的王侯公子,身影踉踉跄跄、几欲跌倒。
——还有什么能比胸口挨一发冷箭更痛呢?
他以为世间再也不会有比“伤心神箭”更伤人心的东西了。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有。
是“情”。
有情才会痛。
他已尝到万箭穿心的滋味,远比当日中她一箭还要痛上千倍万倍!
那女冠雪中一个旋身,往千山暮雪中斜飞而去。
奔向了她的结局。
坠落。
隆中日月乡方家的大女儿,终是步了爹娘的后尘。至此,巨侠一家三口皆折于“神通侯”方应看之手。
这一日,天地为熔炉。
她为得火则飞,不见尘埃的姹女。
——莫知所存。
人散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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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尘埃。”语出《参同契》。
穿着红衣的女主最后跳崖消失在天地之间,就像遇到火飞走、一点渣都没剩下的朱砂。
一开始就设定好的结局。因为原著雷媚假扮方夫人穿“绛衣”,所以设定女儿也跟着穿红体现二者渊源。朱砂是红色,女主修道,她的消失就像【炼丹】过程,方应看是追着她烧的那把火,天地是炼她的炉。(特地拎出来说是怕万一跟其他作品撞灵感,虽然跳崖大结局很常见)
*
我写文真的很慢很慢。尤其现实忙更慢了。我只能保证不坑,所以if线真就随缘时间放了。好不容易有写糖的机会,结果却败给了现实太忙,而且还得先写正文的be番外。我什么时候能写上甜宠糖啊……拖的我都萎了。我想这点小剧场怎么这么难,比如予予小时候挑食,把方应看当泔水桶,然后被巨侠爹训。再比如杨无邪19岁直接去方家应聘(当然他还是管金风细雨楼的,前置条件解锁给他开挂)
*
关于毁诺城的女角色我真是按照好人来写的,虽然我猜有读者看了不会觉得我是好意。首先读者有写手给的视角,知道女主和传言有出入,但毁诺城方面无法判别。如果是我自己代入女主,我绝对会写“我”连人家毁诺城大门都进不了。看在女主的份上我才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认知,不让自己的三观上身“黑”毁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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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地方处理的有问题,但我也没有力气回头修了。我自己写BE都调动不了自己情绪,感觉自己是个麻木的机器人毁灭吧。
放送顺序如下:
正文番外《梦死》
方应看if线《醉生》(全程甜,结尾有不好的突发事件)
女主if线《逍遥游》(开局是女主和杨无邪的剧情,中期虐,后期酸爽微虐。)
杨无邪if线《人间舒笑》(由于他上条if线不是很美满,吃教训了没追到,这条线非常的男追女,日常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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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if我都做了结尾衔接处理,逻辑一环一环推进的,就像打游戏必须多周目把不好的结局cg全解锁了,才能避开坑得到完美结局。番外就纯感情戏,纯谈恋爱了,剧情都是一笔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