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了眼疾后朕看谁都是美人

　　周悬看了信，抬起头与景瑛对视。

　　从建朝初期的重文轻武，到先帝时短暂的武将复兴，大齐终于走到了几乎无人可用的地步，再次尝到这一恶果。

　　他没有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一类的话，语言在这一刻是如此的苍白无力，谁都知道这场仗不能输，漠北离京城太近了，阿顿珠突破防线长驱而入的话，如同将一把利刃插进这个国家的心脏，要么迎头痛击，要么自断其臂，他们没有多余的选择。

　　北狄饿了太久，阿顿珠急于从大齐获得粮食和银子，若仅仅是这两样也就罢了，还可再做周旋，最怕的是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周悬想起西门云的告诫，这个年轻的草原新王是个危险的人物，定要小心。

　　“算算日子，”景瑛看向那个侍卫，小太监正给他拍着雪，终于从皑皑的白里剥出来个人，“现在北狄人到哪儿了？”

　　“卑职用了五日功夫到了京城，”那侍卫终于露出被冻通红的脸，还带着点孩子的稚气，“应该已经到了茂城！”

　　茂城若是没守住，后果不堪设想。

　　建国之初关于定都何处，争论了好一段日子，最后太/祖力排众议，定下了京城，为的就是那句“天子守国门”的承诺，两族之间绵延数百里，除了历经风霜的烽火台外，就是茂城这个地方，由于山脉地势，北狄南下入侵必经此路，因而这里有大齐六万的守备军，现今将领刘梦唐三代从军，自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认字都是通过兵书学来的，他爹官至武威大将军，最后是在甘肃战场上力竭而亡，而这位将门之后则被喻为跨社之子，当初周悬也是有心锻炼他，就给放在了茂城这个地方。

　　如同大齐的咽喉。

　　没有收到战报，那里战事如何景瑛不得而知，只知道漠北大败。

　　“刘梦唐可以守住，”周悬骨节苍白的手抓住信，“茂城军田多，粮食自给自足是够的，那里易守难攻，难以......”

　　话还没说完，就见着海公公并着几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嘴里叫着话，单被风雪裹了吹，飘不进周悬的耳朵。

　　景瑛眯着眼，他如今听力极佳，老远就把那两个字听得清楚。

　　“急报......!”

　　海公公一头跪在雪里，给自己浑身弄得白：“战报传来，茂城......失守了！”

　　“刘梦唐将军造人暗算！已经殉国！”海公公浑身哆嗦，“他和将士们同吃同喝，可那批粮草里浇了毒，众人吃了手脚发软上吐下泻，那阿顿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策反了骠骑将军贺印，连夜打开城门......”

　　海公公抖着胳膊想抹脸，却觉得浑身都被冻着了般动弹不得：“没有屠戮百姓，只是捣毁了军营城防，留人驻守，然后南下疾驰而来！”

　　接连被刺两刀，大齐最后的防线京城，就是那两万龙羽卫了，可他们是没有上过战场的禁军，守成之士如何去厮杀？周悬觉得贺印这名字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他的脑海里一瞬间涌现很多事情，甘肃的风沙，河洛的雪，江浙那诡异的水党，一个念头却把这繁杂的思绪都给挤下，他突然想，是我无能么？

　　周悬不是算无遗策的人，也不会带兵，他只是身坐朝堂运筹帷幄，胜过，输过，也好几次差点丢掉性命，可哪怕是被人追着打，再怎么狼狈的时候，他也不会怀疑自己，很少受到情绪的影响，而是把眼睛向前看。

　　他是心志坚定，又冷漠无情的人。

　　因为无情，就少了羁绊，哪怕对自己也在所不惜，只要能达成目的，他无所谓自己会不会五雷轰顶。

　　各地的颓势燎原般逼近京城，天大地大，白雪中周悬有些恍惚，那个念头仿佛被人用很大的声音在他耳畔说话。

　　对，是你无能，才会让大齐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倏忽间，凌冽的寒风消失了，周悬终于从一丝温暖中回过神来，他怔在原地，才发觉景瑛拉住了他的手。

　　景瑛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层薄薄的茧。

　　“你放心，”他直直地看向周悬，目光沉稳有力，“我定护大齐周全。”

　　“......也定护你周全。”

　　*

　　西门云骑着匹乌黑的骏马疾奔，怀里搂着个少女，被他用大氅裹得紧，只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

　　他难得的神情严峻，那洁白细腻的脸颊已经几日没有好好擦洗抹粉了，显出点明显的倦色，原本红润的唇紧紧抿成线，不发一言。

　　“还有多久？”少女吧氅衣毛绒绒的领子往下扯，露出小半张脸，又被对方按着脑袋压下去了。

　　西门云单手重新把人裹好，言简意赅地说：“半个时辰。”

　　“我屁股颠得疼，”少女小声抱怨，黑眼睛看向远处，“半点人烟都看不到，最起码得一个时辰吧！”

　　“再嘟囔我就把你扔下去，”西门云嘴上这样说，扬手又抽了一马鞭，“薛茸你别说话，小心喝风了肚子疼！”

　　这少女正是在晋阳暗算周悬的薛茸，途中甩掉了跟踪自己的董临等人，连夜外逃去往漠北，想着能在此寻觅到李松石，或者水党诸人，结果刚到格尔措草原的第一天，就倒霉遇见了西门云，还被对方察出端倪五花大绑，偷袭时又落了下风，简而言之就是运气不好，还打不过，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当时薛茸被西门云吊在屋顶上，搜肠刮肚地想着词来讨饶，结果那人看都不看她一眼疾奔而出，快两个时辰后才回来，脸上似是涂过了药膏，她的手腕已经快没知觉了，木着眼睛看向对方。

　　“我去找郎中治脸了，”西门云面色不忿地把她放了下来，却没解绑，“要是落了疤，我就砍死你。”

　　“别杀我，”薛茸伏在地上，猫儿般小声啜泣，“你问什么我都说，别要我的命，可怜我自小无父无母被人欺负长大，还差点被舅舅卖到窑子里，又遇见个人牙子要把我送到山里，我好不容易逃到这儿的......”

　　少女真诚地仰着脸：“哥哥你是官府的人吗，是不是想打听那些的人牙子？我什么都说，别杀我就行。”

　　西门云蹲下来，饶有兴趣地看向薛茸的脸：“一个被欺凌的孤女能有这样的好身手？你当我傻？”

　　薛茸立刻停止了抽泣，黑眼珠灵巧地转动：“果然逃不出哥哥的法眼呀，我就是个市井无赖，你从我这儿也弄不出什么东西，我今儿偷的那些玩意全给你，放我走罢，我也不在这漠北待了，行不？”

　　“你给我的下人打晕了，”西门云托着腮看她，“好大一个肿包呢，还弄伤了我的脸，这事没完。”

　　说着，年轻漂亮的男人就站起身向外走：“反正不说拉倒，先关你个三天，看看有什么人来找你或者传话，不信摸不清你底细。”

　　门被“吱呀”一声锁了，同时也把少女那愤怒的咒骂声关在屋内。

　　罗川领着个乞丐样的老头站在院内，看起来已经等了会，见着西门云出来，就冲他微微颔首。

　　“看见了吧，见过她吗？”西门云呵着寒气往外走，在此等偏远地方，想要打听个人，问底层的地痞叫花最合适不过了，刚刚他说是出门找大夫看脸，其实是为着此事。

　　那乞丐忙不迭点头：“见过见过，可凶啦！”

　　“三日前来的，”他喜孜孜地跟着西门云往外走，腰里挂的葫芦里装满了酒，足够喝上两日，这会儿也就格外卖力，“这么个姑娘，长得还挺漂亮，一来就被人盯着了，啧啧，没想到这样凶，拿着个小匕首，把二狗的耳朵都差点给割下来了！我们就不敢再招她了。”

　　这里是边境重地，管辖也比内陆严苛许多，没有证明身份的文书是无法住店的，果不其然这姑娘是从外地风尘仆仆而来，而最终也没真的割下那泼皮的耳朵，说明到底还是有分寸的。

　　是个聪明人。

　　“不过也没见着她去找谁，哦......对了，她跟那西二街卖衣裳的铺子打听过，这里有没有来过富商，江浙口音的。”乞丐看着西门云的脸色，自从这位公子到此便时常请他喝酒，出手阔绰大方，唯一的要求就是留神盯着这儿的动静，老头混成了老油条，这点小事何足挂齿，月余的功夫，眼看着身上都开始长肉了。

　　西门云眯着眼睛回头，重复了一遍那老头的话：“江浙口音......？”

　　“没错，”老头搓着手笑道，“这儿生面孔不多，我常记着大人的交代呢！手下的孩儿们整日也无事，多个耳朵总能听到些的，就是问的江浙口音。”

　　西门云收回目光，反复琢磨着江浙口音这四个字，然后遽然站住原地，一把扯过老头的领子。

　　“我问你，这半年来，此地可有江浙的商贾经过？”西门云语气急促，“就在我来这儿之前，那商贾大概五六十岁的模样，看起来可能应该挺温文尔雅的，出手大方，却又刻意不引人注意那种。”

　　“没有啊，”老头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回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儿有南方人来啊，根本受不了这的风，他们做生意讲究抱团，又不肯太偏离老家，最远也就是在京城了，连茂城都不会去，哪儿会来这儿啊......”

　　西门云送开手，终于恢复到之前那轻佻放浪的公子哥表情：“我明白了，晚上罗川请你吃酒，再买点烧牛肉，谢过您老人家。”

　　乞丐嘿嘿一笑，乖觉地往后退去了。

　　西门云已经出了院子，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嘴角上挑，面颊上的伤被涂抹了膏药，只能看出一道小小的血痕浮在肌肤上，给他秀美的面容增添了丝别样的艳。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怀疑我是水党？”

　　马蹄阵阵，他们还在路上疾驰，薛茸再次把氅衣往下扒拉，被寒风刮着脸。

　　“其实不太像，”西门云持之以恒地把她脑袋往下摁，“水党都一群神经兮兮不要命的主，我看你惜命得很，更像个门下的走狗爪牙什么的。”

　　薛茸心中气恼，但又不敢再和对方起什么冲突，心里还惦记着想趁什么时机逃走，就撇着嘴不说话。

　　“再说，小爷我走马章台流连烟花巷这么久，很少见着你这样的，”西门云眼里盛满了促狭的笑意，“新鲜，总想玩玩。”

　　薛茸冷笑一声，半点也不害臊地抢白回去：“那也没见着你把我就地正法呀，扒人家衣服找东西的时候，手还挺规矩。”

　　“好饭不怕晚，”西门云目光幽深加紧马腹，盯着前方那隐隐出现的村落，“我有的是耐心，就喜欢慢慢来，害，这不就是君子嘛！”

　　“那什么时候能到？”薛茸咬牙切齿地冒出头，“我他娘的屁股疼！说了多少遍了，再颠下去我就来不及上茅房了，直接在这解决了啊！恶心死你我不管啊！”

　　西门云继续按下她的脑袋。

　　“小姑娘家家的，”他嘴上也带着笑，“说话怎么这样......快了，你别急，我们马上就到茂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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