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 之 风吟

　　暮雨来到西偏殿，走进寝殿里，见晨风仍在昏睡，脸色惨白，十分虚弱，必是为救自己消耗太多修为，一时难以复原。

　　长桓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着了，他双脚边各伏着一只猫崽儿一般大的小兽，抱着长桓的脚睡得正香。暮雨一瞧便知两只小兽是夫诸和蜚所化，不忍心叫醒他们，又怕夜深天凉，从衣架上取下一件袍子，悄悄披在长桓身上。

　　谁知长桓睡的浅，这时睁开眼轻唤：

　　“暮姐姐。”

　　说着便站起来，脚下一动，两只小兽哼哼唧唧翻个身，从长桓鞋面上滚下去，换个姿势继续酣睡。

　　暮雨将即将从长桓肩上滑落的衣袍往上提一提：

　　“长桓，你一直守在这里，受累了。”

　　俯身下去，小心翼翼抱起两只小兽，准备找个舒适的地方安置：

　　“还有它们，不知受了多少罪。”

　　暮雨抱着两只小兽往妆台走去，长桓也跟过去：

　　“它们倒是听话，早早化成这般形态，没吓着这里的人。晨风哥哥时常教导我们莫要到人间作乱，两只兽儿一直未曾忘记。”

　　来到妆台前，暮雨将两只兽儿轻轻递给长桓：

　　“你且抱着，我来给它们做个窝。”

　　说着，找出一只装细软的木盒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铺上些绵软的夹衣，再将两只兽儿放进去，恰好能容下它们。二兽睡眼朦胧，夫诸偶尔眯着眼睛瞧了一眼暮雨，哼唧一声，便在新窝里舒展开，打起呼噜，蜚更自在，一条腿搭在夫诸身上，四肢大开，仰面张嘴大睡。

　　“有你真好，暮姐姐。”

　　长桓眼里有感激，有委屈，还有许多感慨：

　　“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暮姐姐，晨风哥哥，甘姐姐，两只兽儿，我们还像从前那般聚在一起。虽然琅環宫被九翼霸占，我们照样可以寻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重建一座宫，无论到哪儿，咱们都在一处好不好？”

　　暮雨转脸瞧着晨风，心里挂着甘棠，不忍再叫长桓伤怀，点了点头应他：

　　“好。”

　　长桓露出会心一笑：

　　“一言为定！现在晨风哥哥和甘姐姐都要养伤，暂时只能留在这里，等他们好了咱们再去寻好去处。暮姐姐，你身上可还好么？我知你身上的仙果之力不易化解，倘若还会发作，我便渡给修为，助你修炼。从前是晨风哥哥和甘姐姐护着我，以后，我就护着你们，不止是我，还有夫诸和蜚。”

　　世事无常，多是险恶，唯有眼前这个少年，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真无邪，就像那朗月清风，浊气不可污，风雨不可摧。生来如此，绝不负初衷。暮雨问他道：

　　“长桓，以后我们或有生死浩劫，你怕吗？”

　　“晨风哥哥说生灵皆有劫，勇者化劫，胆怯的会被困在劫中，我不怕。”

　　他煞有其事的模样逗笑了暮雨：

　　“你这一路历经多少磨难，须得好好歇息。宫里还算安稳，不会有人搅扰咱们，有我在这里，你去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咱们一起去看甘棠。”

　　说罢，召来一个宫人，带走长桓到妥善安置。临行前，长桓记挂着二兽，问过暮雨，将木盒子一并带走。

　　夜已深，暮雨遣散殿外值守的宫人，挪来一张坐塌，并在晨风床榻边，放下帷幔，将床榻连通坐塌都遮盖住，而后，侧身面对晨风半卧在坐塌上，眼中只有那一人，赏绝代风华，品过往云烟，万籁俱静，心若止水，你与我，仿佛生生世世就是相视无言，消受静谧与安然，迈过沙砾与尘埃，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只为初识的一念。

　　只有这样，心才是安稳的，我在你身畔，梦才会勾起嘴角的笑，合着你的呼吸，我终于落地而安。安宁总是稍纵即逝，或许是夜太过清冷，层层寒意从窗缝里钻进来，顺着脚底游到头顶，从上到下，从外到里，整个儿凉透了；或许是梦中掉到了冰窟里，寒雾迷蒙，风料峭而过，空气里的冰晶悄悄爬到身上，刺入骨肉，缓慢又迅速地侵占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快的是结晶的速度亲眼可见，慢的是一点点封住了呼吸，真切地感受到被冻住的整个过程。

　　大约周身已经僵硬了，心里还是能感受到透凉透凉，除了凝固的寒冷，没有任何动静和声响。子衿想从这梦中醒来，但身体不听使唤，想闭眼彻底沉睡，但不能眨一下眼，心是块冰，把冷传递到每一寸肌肤，源源不断，生死不休。直到她眼中映出一个身影，抱住了冰冷僵硬的她，许久许久，丝丝暖意渗入冰晶，一点点消融寒冷，汇成股股暖流，缓缓流进她的身体，冲破桎梏，心开始跳动。

　　暮雨吸一口久违的气息，身影破冰而入，她蓦地看清一切，冰窟在这个身影下消融，只有晨风眉语目笑，道一声：

　　“你醒了。”

　　暮雨想醉卧在这笑容里，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不要醒来。这一闪念的痴念到嘴边却变了，道：

　　“你给我的灵玉丢了。”

　　失了灵玉的庇护，朝思慕想的人却来到了身边，是该愧疚还是窃喜？

　　晨风没有责备暮雨：

　　“丢不了，以后我给你找回来。”

　　暮雨似还在梦中，目光里映着晨风的脸庞，突然发觉他额头上聚着一层细细的汗珠，方才意识到梦中的极寒是自己体内一时抵抗不了也消融不掉的仙果之力发作了，忽热忽冷，晨风必是又度了修为救了自己，忍不住伸手去轻抚他额上的汗珠，道：

　　“瞧这些汗，是我没有不能保住仙果，反而连累了你。”

　　阵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两人间宁静与美好，暮雨恍若从梦中清醒，才想起自己与晨风置身皇宫之中，自己还是皇后的身份，透过帷幔隐约可见端着洗漱用具垂首侍立的宫女，未免尴尬，命所有人都退下，这才拉开帷幔，与晨风一同起身下地。

　　这时，长桓已睡足跑来，脚边跟着两只生龙活虎的兽儿。见了晨风，欢喜道：

　　“晨风哥哥，你醒啦。”

　　暮雨悄悄出去，吩咐人摆下饭食，又命人带晨风长桓洗漱，而后一同进食。云顶山一别，难得这样欢聚一起，最开怀的当属长桓，时而欢喜时而愤慨，滔滔不绝说起别后诸事，提及瑯環宫被九翼霸占，誓要夺回，又念起甘棠，叹息道：

　　“咱们在一块好好的，也不知道甘姐姐怎么样了，昨日那小皇帝把甘姐姐抢了去，我只远远望了一眼，没能把甘姐姐带回来，且命霸鹟暗中守着。”

　　暮雨接道：

　　“甘棠由柏舟守着最好不过，她若心中有知，必是无比欢喜的，咱们用过饭食就去探望。”

　　正说着，听得门外一声高呼：

　　“暮姐姐，你在里面么？”

　　宫人拦在门外阻拦：

　　“小殿下，皇后娘娘正在用膳，还是等一等罢。”

　　简兮训斥宫人两句，待要硬闯，暮雨闻声，便道：

　　“不得无礼，让小殿下进来吧。”

　　简兮夺门而入，抱着一个匣子，快步走来，径直向暮雨走去：

　　“暮姐姐，你的伤可好了些？昨晚我差人打听你回宫了，要来望望你，尤妈妈嘱我不要不要叨扰，夜里我便央她特制了补血益气的药丸，足足熬制一宿，今早便拿来给你......”

　　到了跟前，忽然止住，望着晨风长桓，一脸愕然：

　　“他们怎地也在这里？昨日一同入宫来得吗？”

　　打量完晨风，又看向长桓，抱着匣子怔怔站着，露出一副警觉的样子。

　　长桓起身，伸手要接匣子：

　　“药丸便在里面么，这么费心做的想必是好的，正好给晨风哥哥吃些，再带些给甘棠姐姐。”

　　简兮立即收回匣子，生怕被长桓抢去，凝眉道：

　　“你是谁？这药是我单给暮姐姐做的。”

　　转而向晨风道：

　　“昨日幸得你出手救了暮姐姐，我念着你的恩情，便给你几颗罢，也算是替幕幕报答些，暮姐姐欠你的情日后我一并都还了你。”

　　话音怪里怪气，虽是感激的话，却有股子酸涩味。晨风颔首笑道：

　　“多谢小殿下恩赐。”

　　长桓有些许不满，嘟囔着：

　　“真是小气，有甚么好的，改日我去寻些灵丹仙草来，比你的药丸强上千百倍。晨风哥哥自会救暮姐姐，哪里用得着他人报恩。”

　　简兮不去理他，眼睛只看着暮雨，奉上药匣，语气温和：

　　“暮姐姐，我怕这药丸太苦，特地掺了些蜜糖，尝了尝没那么苦了，你快服下，我再寻些调养的方子，好好养着，伤便好的快些。”

　　长桓见他对暮雨如此殷勤关切，不由得脱口而出：

　　“暮姐姐自有晨风哥哥护着，总能医治好的，何须他人多此一举。”

　　简兮焉能听不出他话外之音，回呛道：

　　“哪里来的小子，口口声声唤我的暮姐姐，任你有些功劳，皇兄厚厚第赏赐就是了，还轮不到你在宫里出言不逊。”

　　简兮身为皇子，向来在宫中骄纵惯了，一言不合便耍起贵胄的脾气。

　　长桓亦是在琅環宫洒脱惯的，到了人间，怎肯受简兮指责，回怼道：

　　“是你无礼才对，暮姐姐跟我们才是旧相识，你们凡间的人总是坏的，既害了甘姐姐又要蛊惑暮姐姐，晨风哥哥，咱们快接了甘姐姐回瑯環宫罢。”

　　两个少年争执不休，烟火味儿越来越重，暮雨插嘴打趣道：

　　“从前我便觉得你们两个相像，恰好今日得以相见，果然是一般的性情，仔细瞧瞧，模样也是一样的俊朗，竟似两个兄弟，彼此熟悉后，一定会志趣相投，能玩在一处。都不要再拌嘴了，长桓，你且去换身衣服，待会儿我们去探望甘棠。”

　　支开一个，另一个自然就没得吵了。长桓虽然有些不愿意，还是跟着一个小太监去了，经过简兮身侧，长桓本欲再向简兮还口，晨风朝他示意下，长桓便不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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