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克太岁灭云家满门的第三天清晨，有人报官，说有大量的血从克家流出来。官府拖了好久才派人上门查探，叩了半响没人应，血还不断地在流。
　　没办法，只能把府门砸开——
　　看到宅内的场景，所有人都吐了。
　　整个克府，无论是克太岁的妻妾女儿，还是帮凶奴婢，皆被屠戮。
　　传闻克太岁被钉在祠堂的墙上，剁手跺脚，开膛破肚，内脏流了一地，可就这样，还没让他死。
　　至少官府的人找到他时，人还喘气。
　　但没大夫愿意救。
　　谁会去救。
　　此人横行霸道、薄恩寡义，不管别人为他做过什么，只能换得侮辱与折磨。
　　真救活了，得来的就是新的侮辱与折磨。
　　死吧。
　　去死吧。
　　克太岁的喉咙里塞着一封书信，声明此事是白家所为。
　　无他，只因克太岁诱他们去杀邪域的人。
　　百姓知道这件事，无不拍手称快，唯一可叹是克太岁的妻妾女儿奴婢中，定有无辜之人，但白家行事就是如此狠毒。
　　王宠将这件事告之龙藏玄，他已与萧家打过交道。萧家的当家萧何亲自接待了他，说与他们接洽的，是克家一个姓马的管事。
　　马管事带来了大笔钱帛，指名要白虹，目标是云家满门。
　　萧何派人去查了云家的背景，没问题，就接了单。
　　但事发当天，云家忽然转移到了客栈，白虹只负责杀人，才不关心在哪里杀，也不关心云家到底有几口人。
　　反正，从上到下杀个干净就行。
　　王宠再查，克府真有个马管事，而账本上却并没有记载雇白虹一事。
　　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到了马管事身上。
　　再盯着他查下去，发现此人其实不姓马，复姓上官，全家被白虹所杀。
　　至此，整件事背后的逻辑链条就清晰了。
　　上官怀恩因一己之私，利用克太岁与云家的仇怨，将玄命司与白虹引入局，借白虹的手干掉平素对他百般折辱的克太岁，再借邪域的手灭掉白、萧两家。
　　这件事查到这里，查不下去了。
　　因为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上官怀恩看见了玄命司来江安城行医，才想出了这个计策，还是谁利用了上官怀恩，献策，布局，杀楼光——再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要弄清楚这件事，必须找到上官怀恩。
　　然而克家灭门那日，没有上官怀恩的尸首。
　　龙藏玄在心头冷笑，很聪明，无论上官怀恩是死是活，都对藏身幕后的那个人不利。
　　人死了，就暴露了他的存在。
　　人活着，难保不泄露真相。
　　但下落不明——
　　也许荆州的某个山头，已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具无名的尸体。

　　数日后，太一殿领命卸任，成了邪域第一位外放的武将——扶风领。扶风尖也成了邪域之外的第一个独立的分舵，一根插入正道势力范围的楔子。
　　再来说江安城，玄命司那夜宿过的客栈死了太多人，没法再做生人买卖，郭百通左手卖出右手买进，变成当铺与赌阁，吸引走投无路与贪婪迷信的人。
　　另一方面，龙藏玄终于安排妥当，准备闭关。

　　那是个阴雨天。
　　太常卿来素问阁接楼光，所有人都以为楼大夫又出去行医了。
　　厢车驶出邪域的时候，楼光已跟着龙藏玄走进地宫。
　　地宫宫门缓缓关闭，楼光望着雨水珠串般从檐沿滴落，以及烟雾弥漫的天色，心情轻松而平和，龙藏玄的病好了之后，他就可以去塞外啦——
　　“我没闭过关，要是饿了怎么办？总不能十天半个月不吃东西吧。”
　　龙藏玄没有回答。
　　他好奇地望向他，见他面色凝重地望着烟雨中的宫阙。
　　宫门缓缓闭合，视界越来越狭小，本就模糊不清的景色逐渐被厚重的宫门隔断了。
　　“你是怕正道趁机来偷袭吗？”他玩笑般说，“不要怕，五行殿、七曜殿守坞壁，扶风领镇扶风
　　龙藏玄很轻地笑了一下，“我不怕外部的敌人。”
　　楼光更加不解了，难道邪域内部有敌人？“怎么会……”
　　龙藏玄似乎是说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我派典刑司协助调查你与太常掌司遇袭的事情，秋掌司告诉我，有人匿名向萧家通风报信，说克家让白虹杀的人当中，有邪域之人。所以萧何立刻阻止了白虹的行动——”
　　“是谁？”楼光惊异道，“这人救了我的命。”
　　“也可能是为了救白、萧两家。”
　　“所以我果然洪福齐天？”
　　龙藏玄笑了笑，“我得知道这人是谁，动机为何，布局的人又是谁，否则无法放心闭关。”
　　“我们都进来了，你才说这些！”
　　龙藏玄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正是因为无法放心，所以我才开始闭关。”
　　楼光沉默了一会儿，“你在怀疑谁。”
　　这下换龙藏玄沉默了。
　　“青鸾，你在邪域这么多年，如果真有人想害你，早就下手了。”
　　“……所以你怀疑那些来归附的人。”
　　“不，”龙藏玄轻声说，“不止。能想出这么完美的计策的人，不多，而且秋掌司的情报透露了另一个可能性——”
　　楼光害怕地说，“邪域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为什么这样问？”
　　“你上回对付经略司，头一天晚上还悠哉游哉地带我在莲家地宫里瞎逛，结果后来……这回连你都这么严肃，事情只会更大。”
　　结果龙藏玄笑了。
　　“不是，我只是……”他的语气中有一种深沉的痛惜，“不愿意相信，而且我不明白他的动机……但如果真是最糟糕的那种可能——”楼光看出他眼中的杀伐决断。
　　“你又要杀人？”
　　“不谈这些不愉快的了，”他切换到轻松的口吻，“给你说件事，等病好了，我准备入蜀。”
　　“去干嘛？”
　　龙藏玄笑得十分嚣张，“带上一班谋臣猛将，去嘲笑申屠罗座下无人。”
　　“……随便你，别把自己浪死在那就行。”
　　“这么冷漠？也不劝谏一下？”
　　“没什么好劝谏的，等你病好了，我就云游四海，有病人就行医，没病人就修炼，万一你快被申屠罗打死了，神医我一定天降来救你。想想那个场景，还有点小激动呢。”
　　“行行行，楼神医，我们来办正事吧。”
　　楼光有些意外，“我们还要——我以为只是暂时躲在这里——”
　　“按原计划进行，外面的事……等闭关结束，就知道结果了。”

　　两人下到地宫深处，楼光望着炼化炉中的魔胎，数月未见，祟气越发滋长，冲得他有点难受。
　　“要怎么做？”
　　“我先炼化魔胎，而后将炼化之气供给你，经你体内运转后，再兼以真元一起渡给我。共需运转七七四十九大轮，每一大轮内再七七四十九小轮，一个小轮是一个小周天。按太常掌司的建议，有了你，不用做满七七四十九个大轮就能断根。”
　　“用玉堂禁经？”
　　龙藏玄好笑道，“说的好像你还会别的似的。”
　　“这是你对待救命大夫的态度？”
　　“藏玄失敬，请楼大先生不计前嫌，最后再救我贱命一次。”
　　楼光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龙藏玄先炼化了一些渡给楼光，而后紧张地盯着他，楼光露出有点难受的表情，片刻，他说，“这东西感觉好恶心，你之前是怎么忍过来的。”
　　“你只是修习内炼，并未入邪道，因此不习惯阴邪之气，做到哪个步骤了。”
　　“化了一些，你好生接着。”
　　龙藏玄接住楼光渡来之物，只觉体内神照一闪，虽只一线，已令他体悟到经楼光提炼过的功效有多惊人，“真不愧是神裔……”
　　他顿觉失言，立刻闭嘴。楼光并未察觉，笑道，“本神医把你镇住了吧。”
　　龙藏玄也笑，“行，我们上。”
　　于是两人除去多余衣物，约好起承转接之道，楼光正式起势，按周天运转引渡了一轮后，停了下来。
　　龙藏玄刚感受到病根被丝丝缕缕化去的透彻清明——就断炊了，“欸欸欸，别停啊，我刚入佳境——”
　　“怎么这么累！这才一小轮？”
　　“都是平时把你娇惯的，这就喊累，”龙藏玄笑，“认了吧，当初说大话的可是你，现在都跟着我进地宫了，这门只有我能开，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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