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背上的女王

作者:花卜吃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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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渡


      转眼春去秋来,丹荑的右手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健壮。船长为人忠厚,不曾打骂奴役,差人照顾她休养,初时给些米汤薄粥滋润肠胃,后来添上蛋羹蔬果,再渐渐换成寻常饭食。她承蒙恩情,待得养好了身体,自愿在船上帮忙,也不讲工钱,只要三餐一宿,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埋头干活,不曾偷懒鬼混,船长心中欢喜,眼看要进都城,派她和人去关外码头采买。

      她们交易结束,打发伙计送货上船了,折回港口最阔气的酒楼用饭。三层楼满是人,当中是戏台,几个弹唱的粉墨登场,红鼻子绿眉毛的,靠着画屏咿咿呀呀。

      几个水手饱餐一顿,又买了酒来吃,酒酣耳热,纷纷嚷着要去玩耍,丹荑推辞没饱,独自留下来,叫小二收拾了之后,又添了一大碗白米饭来吃。有个水手转回来,问她借钱,她也不问缘由给了。水手握着铜钱,笑嘻嘻问:“你真不去?咱又不养家,攒钱作甚?”丹荑说:“我不会这个,扫了你们的兴。”水手便去了,出门前特地吩咐掌柜做菜给她吃。

      小二端上来一碗黄橙橙的鱼籽,煎得香喷喷的,很是下饭,丹荑慢慢儿吃着饭。又有些客人进来,同她拼桌。对面是个唏哩呼噜吸溜汤饼的。等她放下饭碗,门口又涌进来一大群人,四处挤着坐,丹荑将椅子上的一麻袋粮食抱下地,挪到脚边,这时几个侍卫装扮的人猝不及防将大门严严实实关上,正色守着门口,小二和掌柜上前,被推开,一声不吭地躲在柜台做壁上观。

      吃汤饼的食客扭头问:“怎么了?捉逃犯?”旁边有人低声说:“好事!伏家公子比武招亲呢。”“是那个伏家?”“还能是哪个?”说着,几个健壮仆人赶走了优伶,移去旧屏风,尽数推开临海的窗子,南北通透,海峰拂拂,散了屋内的浊气。

      两个仆人又卸下肩上一卷红毛毡,平平整整铺在台上,猩红毡子绣着繁复的五色宝相花,四周是一圈奔腾的狮子,望之令人头晕目眩。又有一支仆人,扛着一丈高的朱漆烛台,立在四面八方,压住毛毡的角。众人只当用来照明,不一会儿,灯罩无风自动,徐徐旋转,在墙壁上映出飞禽走兽的影子,客人们纷纷感叹。

      丹荑闻到一股香味,初时清淡,之后渐渐浓郁,她正在思忖这是何种香料,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走到台上,笑吟吟说比武招亲开始,无论贵贱,凡事获胜,皆可成婚。说罢,众人抬头,赫然发现上面上层已经驱散了食客,只有伏家的侍从,不知何时抬了一个座儿,铺着锦缎狐皮,坐着一个青年,看不清楚真容,衣着华丽,众星拱月,想必是主子了。

      众人看到正主儿现身,挥金如土,认定真有其事,几个跃跃欲试的力士下场比试。伏家奴仆也十分乖觉,一面在台下敲锣打鼓助兴,一面又奉命抬出六七坛美酒,逢人便倒满。满楼的看客有人招待看热闹,格外捧场,卖力喝彩。丹荑喝了半碗,面上发烫,心头怦怦直跳,好似心窝着火,她酒量不浅,心中古怪,不肯再吃了,不经意泼到邻近人吃剩的面汤里。

      仆人过来斟酒,丹荑信手抹了抹面上隐隐沁出的汗水,拽了两下衣领,又伸手够着腰带,装做酒酣耳热的模样。旁人只认为她不胜酒力,不曾理会,纷纷吃酒看戏。上头打得难解难分,一个大活人生生被抛下来,眼看要撞翻桌子,丹荑站起来舒展一只手臂,托住她的后背,将人扶住,又默默坐下。

      这人被扔下擂台,该算是对手赢了,锣鼓迟迟不敲。站在台上的力士冲着丹荑喊道:“喂,上来!”众人见状,一齐起哄,鼓掌叫嚷催人迎战。丹荑充耳不闻,转身吃茶。这时,楼上的伏公子缓步下来,旁人见仆从众多,富贵逼人,不敢出声,那人站在跟前,冷冷地说:“你是聋子,还是缩头乌龟?”她也不答。

      那家伙见她置若罔闻,脸色一沉:“看不起伏家?”忽然夺过侍卫的佩剑,刺向丹荑身边的麻袋。丹荑旋即转身,一脚踢飞了。侍卫正要一拥而上围攻,丹荑甩出长长的腰带,缠住横梁,抱着麻袋猿猴般荡开,飞上三楼。她靠近窗户闻到一股烟味,底下有人大叫:“火!火!起火了!”

      丹荑破窗而出,满满一袋粮食在她手中轻如棉花,丝毫没有拖慢她的步伐。她跑到码头,满目浓烟滚滚,寻到船前,见到个鬼鬼祟祟的陌生人,不假思索将麻袋砸下去,把人砸晕,信手拖到船前,交给水手,说这人可疑。

      仰望船只置身火海,她捞起毡布,浸湿海水,裹在身上,像猿猴那样轻快敏捷地沿着船锚而上。丹荑只身闯入火中,抬走昏迷的船长,顺着铁索下来。背负着伤员,她缓缓下行。水手们拉着车接应,忙不迭推着船长奔向人满为患的医馆,转头却不见丹荑了。

      她背着人群,反而回到码头,冷眼看去,有艘船从一股股黑烟中驶出,不假思索,趁人不备,跳上甲板。船上人忍受烟熏,呛得涕泪直流,一心要脱身,未曾留意有人浑水摸鱼。丹荑钻到下层,混入货物之中,待得空气中的焦味越来越淡,四周越来越暗,方才悄悄出来。

      周围十分黑暗,想必大船已经驶入海域,借着夜色,十分容易辨别亮灯的房间。丹荑掠过,挑了一间,隔着窗缝,闻到一缕缕香气,推开木窗,趁着无人跳进去。没想到里面的卧榻上睡着一个人,听到动静,立刻坐起来,盯着丹荑好一会儿,说道:“怎么又是你!”她看对方有点儿面熟,正要动作,突然头晕目眩,昏了过去。

      过了许久,她浑身冰冷,醒了过来,身边看守的人忙跑出去一个,过了一会儿,迎进来好几个人。其中有码头上比武招亲的“伏公子”,还有丹荑晕倒前撞见的人,那是花船上交过手的少年,气呼呼地瞪着她。“伏公子”身边的管事问:“你这女人是哪儿来的?怎么上的船?”丹荑回答:“从你们放火的码头爬上来的。”管事厉声问:“你来干什么?”丹荑直说:“我要这艘船。”

      “伏公子”脸色一沉,命令身边侍从:“痴心妄想,把她扔下去。”“不行!”少年连忙上前阻拦,伸出手臂挡住看守,对着众人狐疑的眼神,他硬着头皮说:“这是我的仇人,丢她到海里也太容易了,我要带她去见师父,狠狠惩罚一番。”“伏公子”听他煞有介事的解释,强装镇定之下又有几分惶恐,身体微微觳觫,眼光绕过他,哂笑道:“没想到你这样邋里邋遢的蛮子还挺会招蜂引蝶。”

      丹荑说:“你一个女人装成男人去比武招亲,搞得一堆人打得头破血流,这招蜂引蝶的本事才正宗呢。”伏小姐喝道:“绑到船上,谁也不许说情!”侍卫们架着丹荑,将她绑在桅杆上。众人以为她会受不了风吹日晒之苦,破口大骂或者苦苦求饶,奇怪的是她一声不吭,若不是送水的人凑近,还以为她不知不觉咽气了。

      海上罡风肆虐,夜间风声如同鬼哭狼嚎,除了寥寥几个守夜的水手,其余都闭门不出。少年裹紧披风,小心避开眼线,靠近丹荑。他没有携带灯烛,劲风可以吹灭任何火焰,他戴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借着珠子柔和明亮的光芒走路。在柔光中,他瞥见丹荑白惨惨的脸色,若不是能看到呼吸起伏,他也拿不准她的死活。

      他埋怨了一番丹荑顶撞伏小姐,又说:“明天要路过白骨塔了,幸亏是六月,要是七月,她们一定会把你送到塔里,到时候会被妖怪吃个干净!你听到没有?”他说得口干舌燥,眼睛被风都吹痛了,她还是沉默不语。他好生埋怨,近一步要数落她,影影幢幢中,陡然看清了她的脸蛋苍白不是肤色的缘故,而是长着细细密密的银白的鳞片,在暗夜中闪耀妖异的光彩。少年惊叫一声跌倒在地,慌不择路地逃走。

      夜色渐渐褪色,微茫的云间一点一点亮起来。鳞片慢慢隐去,像是风干的朝露。丹荑远眺的视野中出现一个黑点,逐渐拉长,像雨后的春笋在眼中升高,一座纯黑的七层高塔耸立在海上。每一层都有小窗,但窗里黑漆漆的。

      “高高的宝塔是海神的金钗,大船如同朱漆梳子,穿行在海神的长发间。”

      丹荑在心中默念,这时奄奄一息的船长在背上告诉她的线索,一字一句,和着灰烬落在她的脖颈上。

      塔擦肩而过,终于慢慢落到了身后,消失无踪。叆叇的密云出现了一个缺口,阳光尽情从中宣泄,光芒汇集之处正是一个黑石堆成的港口。人群按捺不住欢呼,漫长的航程即将结束。伏小姐脸色却格外凝重,她缓步走开。丹荑的袖口滑下来一柄短小的弯刀,她一下割断了绳索,落在了伏赛儿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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