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当云散月明，天容海清时，海浪会送来不计其数的贝壳。听说千年的堆积才有了我们三桑岛的贝壳沙滩呢。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海滩上的贝壳有我们三桑岛上的漂亮。”陆伽衣以前从来不说三桑岛，可如今，她却想要告诉华皓乾她眼里的世界。
　　“贝壳沙滩？那真的应该很美。”华皓乾想象着在沙滩上，陆伽衣赤着脚趴在地上专心挑选贝壳的场景，那是她以前的生活吗？
　　“是啊，我想起了目连法师说的预言。”陆伽衣托腮笑。
　　“哦？目连法师是谁？”华皓乾问。
　　“是千佛窟二佛的师父，和你差不多大呢。虎水城鬼节的时候你有见过他吗？”陆伽衣说。
　　“嗯，不太记得。他预言了什么啊？”华皓乾问。
　　“他说在海岛上，会有一个人为我捡三百六十个不同的贝壳。这个人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陆伽衣说完自己都不信。
　　华皓乾撇过去头捂嘴笑，陆伽衣该不会又是被谁骗了吧。华皓乾放松道：“你信啊？在下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预言谶语。”
　　“我有的时候信，有的时候不信。”陆伽衣竟无力反驳。
　　“呵呵，难道不论是谁捡了三百六十个贝壳给你，你就嫁给他啊。”华皓乾双手环膝，歪头笑语。
　　“嗯，如果预言是真的，那为什么不嫁给我的真命天子呢。”陆伽衣宁愿这是真的，她特别期待这个人的出现。目连法师，我真的会遇见这个人吗？
　　“傻，要是有人以此接近你，你都不知道被人家骗到哪里去了。”华皓乾有点怀疑目连法师的动机，他要是存心加害陆伽衣或想要利用她，利用这个预言不就轻易达到了目的？

　　云天青色小雪时，小炉红炭屠苏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小雪时节。沙门岛上海风刮得人又冷又疼，粮食奇缺的艰难时刻终于来了。每年一到小雪，转运使王瑄就停止了对沙门岛粮食的供给，船队也停泊在蓬莱。沙门岛就完完全全被隔绝了，没有食物，没有衣物。于是砦主不得不安排今年的祭海，将沙门岛上的老弱病残献祭给大海。这样仅存的食物就能养活剩余能劳动的人了。
　　“爹，你不能把皓乾哥哥的娘亲和妹妹送去祭海。”薛玉儿得知父亲的祭海名单里有平妍和陆伽衣时立马找他理论。
　　“粮食不够吃，每一年祭海都要安排妇孺祭海神你该知道的。沙门岛的女犯如今还活着的就她们两个。”薛武恕虽然敬重华昭，但祭海是他薛武恕一年威望最高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讲太多情面。
　　“可是，如果他们是你的亲人，你还会这样做吗？”薛玉儿知道她爹的为人，说一不二。
　　“胡说，哪有砦主以自己的亲人祭海的，玉儿不要担忧。”砦主以为女儿把他看成了不要亲情的人，他告诉她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害她。
　　“爹，我喜欢皓乾哥哥，你要是杀了他娘亲和妹妹，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薛玉儿抱着薛武恕的手臂说出心里话，恳求他不要这样做。
　　“你说什么？”薛武恕大惊。
　　“爹，求你了。”薛玉儿跪在地上抱着薛武恕的大腿求他。
　　“玉儿，你该不会是想嫁给他？”薛武恕也喜欢华皓乾，如果他愿意娶玉儿留在沙门岛，薛武恕倒是会考虑让他帮衬自己，把他当自家人也可以。
　　“嗯，玉儿真的喜欢皓乾哥哥。”薛武恕扶起求他的女儿，玉儿擦去泪花。
　　“好，爹来安排这件事。”薛武恕为了玉儿的终身大事，头一次取消了以妇孺祭海的习俗。
　　这一天薛武恕请华家四口前去家中小坐，小炉热着屠苏酒，大虾被烤得通红。
　　薛玉儿的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沙门岛民，她黝黑的肌肤看起来很健壮，这是平妍第一次见到她。薛夫人不会说宋语，玉儿和薛武恕用宋朝官话与华家人交谈时，她就在一边睁着她澈亮的眼，温柔注视着她的丈夫和女儿，时不时将烤好的食物送到客人面前。
　　在宋朝女子都以端庄典雅为美，但是在沙门岛，宋人之美却被视为体弱无力，不受人待见。反倒是像玉儿母亲这样能干少语的女人更受岛民欢迎。玉儿和陆伽衣坐在一起时，明显能看出她更为热情奔放，眉眼间多了点野性。她没有陆伽衣身上那股疏离柔弱的感觉。
　　等等，她在做什么？难道她在挑儿媳？平妍赶紧扼杀了自己这个诡异的想法。端庄地瞄了华昭一眼，还好，夫君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思。
　　“华将军，我们沙门岛的海祭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想借着这个盛大的节日，将玉儿许配给皓乾。成亲以后，皓乾来我这里，我会把沙门岛的大小事都交给他，让他来接管。”薛武恕有话直说，不绕任何弯。
　　“什么？”华昭、平妍、华皓乾和陆伽衣异口同声惊讶道。
　　“多谢砦主厚爱，只是砦主的千金，嫁给我一个罪犯的儿子。实在有辱门面，华某不敢高攀。”华昭第一个反应过来，婉拒道。
　　“我们只有皓乾一个孩子，他怎么能入赘你家。”平妍的关注点和华昭不太一样，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离开华家。
　　“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会担忧这两点。亲家放心，我一向敬重华将军的为人，也喜爱皓乾。什么罪犯不罪犯的，在沙门岛只要我薛武恕不当你是罪犯，有谁敢多言半句？我明白二位只有皓乾一子，担心他来我家后没人照顾你们。二位放心，薛某会为二位选个贤婿，让他照顾伽衣照顾你们。在沙门岛，只要伽衣喜欢，我薛某一定能办成。”薛武恕对华昭和平妍说道。
　　“砦主，岛上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儿，你还是替玉儿找一个她喜欢的吧。”华皓乾大惊，他连忙逃避道。
　　“皓乾哥哥，那天我就说了，我喜欢的就是你啊。”玉儿亲自解释道。
　　“这，玉儿，婚姻不是儿戏，我的父母如今是戴罪之身，你嫁给我连饭都吃不饱。你从小过惯了好日子，跟着我只会吃苦受罪的。”华皓乾内心一万个不同意，还是得面带微笑心平气和劝说道。
　　这一场不欢而散的聚会令华家人陷入担忧，几天后玉儿失踪了。砦主大发雷霆直接扬言找不回玉儿就让平妍和陆伽衣祭海。
　　砦主最担心玉儿去热海潜水，他带着身手比较好的华皓乾和陆伽衣走到海边果真发现了一艘无人的小船。
　　华皓乾和陆伽衣半夜三更去海滩希望能找到玉儿，不料下起了暴雨。海滩大雨中，华皓乾定睛一看沙滩里藏着一枚金粉色的海螺。
　　“华皓乾，你在找什么？”陆伽衣的眼神没有华皓乾好，她只见华皓乾把芭蕉叶给自己遮雨后就往海滩跑去。
　　“闭上眼睛。”华皓乾兴冲冲把海螺藏在身后捂住陆伽衣的眼睛。
　　“玉儿还没找......”陆伽衣推开他的手睁开眼睛，华皓乾刚拿出海螺错愕地看着她。
　　“田螺姑娘？”陆伽衣拿起这枚漂亮的海螺说：“在三桑岛，少主哥哥说过它的名字叫田螺姑娘。没想到沙门岛也有这样的海螺。”陆伽衣难掩喜悦的眼神，大雨冲刷着她的头发。华皓乾热烈的眼神望向她。
　　“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华皓乾拉着陆伽衣往蛇王草屋跑去。不料这个雨季，不料这个夜晚，草屋塌了。四周一片漆黑，唯有远处有座石屋的微光打在草屋上。
　　陆伽衣看华皓乾很狼狈地从草屋里摸出一个包袱，打开里面全是贝壳。华皓乾一个个数着极为认真对她说：“三百六十个贝壳是够了，但是好多一样的。你先收好，以后离开这里我再找不一样的给你。”
　　可能是雨夜太黑，华皓乾看不清陆伽衣脸上的难以置信。他此刻认真而虔诚。他不信预言的，可是他怕她信。如果那个送她三百六十个不同贝壳的人不是他，他怎么可以接受她指着别人说是她的真命天子！
　　华皓乾表露心意又嫌弃道：“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相信这种无聊的预言。”
　　陆伽衣本来很感动，听他这么说又觉得他很欠揍。推他说：“那你干嘛要捡这么多贝壳？关你什么事？”
　　华皓乾见她生气要走，把贝壳收好背好包袱拉住她说：“雨太大了。”
　　陆伽衣呆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不扭捏地拉自己的手，他的手很有力量，但是他只是轻轻拉住自己的手腕。
　　华皓乾接着说：“这几个月来，沙门岛上所有的贝壳都认得我了。你呢？”
　　陆伽衣没说话，他这是？
　　华皓乾的手滑向她的手掌，将她往怀里一拉，另一只手盖在她的头顶，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说：“我......”
　　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平常他从来都不会这样。
　　“你今天好奇怪，雨这么大，玉儿还没找到。”陆伽衣推开他，飞蛾扑火的爱情会将人烧成灰烬，追求真爱的幸福往往失去后就是挥之不去的痛苦。
　　“是不是给你捡三百六十个不同的贝壳的人就是你的真命天子？”华皓乾端着她的脸，直视她慌张的眼睛。
　　“你放手。”陆伽衣觉得他今晚太过热情，反倒让她害怕。她一不小心将他推倒在地。
　　“对不起皓乾，我不是故意的。”陆伽衣害怕自己这一推把他摔坏了，赶紧去拉他。
　　“你叫我什么？”华皓乾坐着问她。
　　“皓乾......”陆伽衣这才意识到她早就自然而然喊出他的名字。
　　“你干嘛每次都把我推地上!”华皓乾压低嗓音道，他的怒火散去。
　　“喜欢我，没结果。”陆伽衣心虚道，现在她很害怕自己会因为华皓乾而不想回三桑。在沙门岛上，他们朝夕相处的这几个月，难免会产生感情。
　　“你！”陆伽衣被华皓乾推倒在地，大雨打在石头上噼啪作响。陆伽衣一个起腰被华皓乾按在地上，他只觉脑海中已经丧失了理智，除了她什么也看不到。
　　他嘴唇翕动犹豫着，雨水顺着他的眉间流淌过他的下颌滴落在她脸上，他眼睛一闭吻了她。这几个月，每捡到一个贝壳他对她就多了一点占有欲。刚开始他只是鬼使神差看到几个不错的贝壳就捡来，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像似中了魔咒一般。
　　她害怕这是一场以悲情收场的闹剧，害怕又是一场阴谋和骗局。可是这几个月来，她对他的感情却是越来越信任，她对他已经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对少主哥哥的倾慕。
　　她为什么是个这样的人？她曾经以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最开始的时候那个人是少主哥哥。她认为他不爱自己，她就开始变心了。天沙她又遇到了小山，乍见的欢喜散去后，她对他确实没有发自肺腑的爱。她除了煎熬和痛苦，就是自责。对自己为了变心而变心的自责。但是现在，她却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待华皓乾。是沙门岛上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却从不抱怨的华皓乾；是每天她在石屋门口，等待他在暮色中归来的华皓乾；是捡来三百六十个贝壳藏在草屋的华皓乾；是在这个雨夜送她田螺姑娘的华皓乾。
　　只记得迷迷糊糊中华皓乾背着她回到家，华夫人烧水替她梳洗。夜半时分她听到华夫人在床边走来走去。华皓乾坐在她床边替她敷上一块毛巾后轻轻在她耳边说：“我走了。”
　　华夫人看到此景，老泪纵横。啊，我的儿子可算是开窍了，为娘再也不用担心他不近女色了。华夫人拉着华昭躲在海草屏风后围观到陆伽衣后来不肯承认的一幕：在华皓乾说他要走的时候，陆伽衣拉住他的衣袖说让他不要丢下她。
　　平妍喜笑颜开捂嘴偷笑道：“咱们就不要在这里打扰了。”
　　华昭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说：“这怎么行，他们还没成亲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伤大雅。”
　　那夜华皓乾很是乖巧握着她的手趴在床头很久很久，直到华昭看不下去了将他轰走。
　　华昭揪着他的耳朵说：“臭小子，你快点和我一起去找玉儿，她也不知道现在在哪。”
　　平妍建议道：“是啊，乾儿就听你爹的，先找回玉儿要紧。娘和伽衣在家里等你们。”
　　“爹说得对，那我们就先去找玉儿了。娘，你要好好待在家里。”华皓乾尴尬地看了一眼爹娘，就跑出去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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