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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之行
韦玄贞三字一出,太平心中的那根弦倏然紧绷起来。
她当然知道韦玄贞是谁——韦皇后亲父,新皇李显的岳父,也是累得李显一度被废的人——但现如今李显刚刚登基,根基尚未稳固,声名也不像后世那样狼藉。武后忽然提起韦玄贞,是因为巧合,还是因为武后想要……
太平从来不曾低估过武后的野心,也不曾低估过她的实力。
今夜武后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反常了,非但没有丝毫的恼怒,还和高宗相谈甚欢。而且刚刚,她有意无意望过来的那一眼……
太平心中紧了一紧,低垂着头,目光牢牢盯住眼前的青石地板,久久不言。
武后慢慢地在殿中走了片刻,开口说道:“这回显实在是太过莽撞,也太过草率了。在那封给皇后的册书上,竟然用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字句,实在是——其心可诛。”
她皱眉说出其心可诛四字,又转过身来望着高宗,轻声问道:“陛下以为呢?”
高宗皱眉卧在榻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武后摇头失笑:“您总是……”
她停了一停,又转过身来,静静地望着太平,神情颇为复杂。她素来疼宠的小女儿早已经长大了,而且还在以一种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成长着。昔年那个襁褓中幼小且柔软的公主,已经变成了足以同她分庭抗礼的所在。而且,她还在一刻不停地成长着,潜力无限。
武后微微抿了一下唇,俯身扶起太平,缓声说道:“阿月今天劳心劳神,着实是累了。等问安过后,你便回寝宫歇息去罢。明日、后日无朝,你也可以就势歇上一歇。”
太平心头一紧,低垂下头,轻轻应了声是。
“等等。”
高宗略一抬手,望着太平说道:“你去一趟东宫,问问你哥哥,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太平恭谨地应一声是,又同高宗武后问安告辞,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宫殿外头。外间的夜色已经很浓,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投下皎洁的清辉。她定一定神,唤过一位宫人,低声问道:“天后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都同太上皇说了些什么?”
那位宫人是她调·教过的耳目,平素安安分分地在此间服侍,直到今日才被太平单独叫了出来。
宫人一面清扫地面的落叶,一面轻声说道:“天后下了朝之后,便亲自将太上皇送了回来。两人在殿中吵了一架,后来天后话锋一转,说是要给公主加封号镇国,太上皇才安静了一些。再后来东宫来了人,说是圣人他……”
她小心翼翼地左右望望,才低声地太平说道:“圣人要拔擢韦公。”
扫地的沙沙声掩住了那些低声细语,也掩去了一些言辞间的惊慌。太平转过一处长廊,再回头看时,宫人已经握着扫帚的长柄,一下下专心致志地清扫着落叶,神态极为宁和。
她驻足片刻,转身便去了东宫。
今日太子登基,却没有来得及收拾出新的寝宫给皇帝居住,所以太子、太子妃、太子侧妃孺人等等,一概都还在东宫居住。等到过两日太上皇移居别所之后,才会让新皇住到正殿去。太平沿着长长的青石阶,一步步缓缓地往上走去,耳旁隐隐传来争吵的声音:
“你这是在挑衅我阿娘!”
“挑衅?我不过是在为阿耶谋一个官职!”
争吵声断断续续地有些听不清晰,却隐约可以分辨出是一男一女。太平脚步停了一停,思忖片刻,又慢慢地往上头走去。东宫外间的小黄门眼神极好,看见太平公主到来,一溜烟地跑到里头去通禀新皇和皇后。又过了片刻,里面的争吵声停住了。
太平缓步走进东宫,遥遥施礼:“妹令月参见圣人、皇后。”
许久的静寂之后,宫殿深处才传来一声干巴巴的“免礼”。
太平直起身来,朝宫殿深处望去。她眼神极好,可以看清李显神色尴尬,似乎是涨红了脸想要和谁争辩;新任的韦皇后赌气坐在一旁,背对着李显,气鼓鼓地不说话。在她的手边,放着一卷崭新的册书,似乎是刚刚刻好送过来的。
李显转过头来,再次干巴巴地说道:“是妹妹啊。妹妹来得正好,过来劝劝你嫂子,她实在是……咳,你们女子和女子之间,话题总是要共通一些的。”
他说着,远远向太平递了个求救的眼神。
太平轻笑出声,缓步走到韦后跟前,轻轻唤了一声皇后。
她对这位韦皇后,心态可以说是颇为复杂。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韦后曾经明明白白地同她说过,她想要像武后一样称帝,当女皇。
那时韦后还在和武三思不清不楚,在张易之、张昌宗两人死后,这种念头更是到达了顶峰。但是在那时,韦后空有武后称帝的心思,却没有武后称帝的手段,直到后来……
直到后来,宫廷争斗到达了顶峰,太平亲自对韦后出手了。
这些事情回想起来,还真是……造化弄人。
太平收回乱飘的思绪,垂首说道:“方才阿耶命我过来,和哥哥嫂嫂好好说一说话。”
这番话说得含糊其辞,韦后猛然转过头望着太平,眉心深深地拧了起来。
太平望着韦后,一字字轻声说道:“既然哥哥也在这里,那我不妨实话实说。阿耶阿娘看起来是动了真怒,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李显急得团团转。
太平停了一停,继续说道:“我听阿娘的意思,似乎是为了皇后的册书,还有皇后的父亲,韦玄贞韦公。”
韦后脸色倏然变了一变,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给我阿耶晋一晋位罢了。再说了,新皇登基,自然要有一些朝臣更迭。”
太平俯身在韦后耳旁,轻声问道:“嫂嫂是想自己扶起一批官员,把持朝政么?”
韦后面色倏变,但还没等她来得及说话,太平已经悄然退开半步,笑吟吟地望着韦后说道:“我晓得哥哥素来没有什么坏心,也很听嫂嫂的话。所以这一回,我想要提醒嫂嫂一句话。”
她望着韦后,一字字地说道:“皇后好自为之。”
太平的目光清清冷冷,向这边扫过来时,几乎能将她的心事看个对穿。韦后神色微微一变,继而笑出声来:“太平果真是好心,竟然来提醒嫂嫂这样一番话。但不知太平公主身居高位,食邑五千,辅佐朝政,能不能担得起这四个字?”
她虽然是在笑着,但眼中的警告之意却丝毫不减。
太平低低唔了一声,点头承认道:“关于这一条,我倒是从来不曾否认过。”
她转头望着李显,低低地说道:“太平言尽于此,至于日后该如何行事,妹妹无论如何都不会插手了。但妹妹今夜到这东宫来,总归是想要提醒哥哥嫂嫂一声:阿耶已动了真怒。”
她说完这番话后,便又深深施了一礼,退出东宫之外。
外间的夜色比先前更加浓郁了,那一轮明月有些不大圆,却依然显得皎洁透亮。太平沿着漫长的宫道,慢慢地走回到自己的寝宫里去,然后从空间里蓐出几十株瑶草,命人送去给薛元超。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再过些时日,薛元超便要称病致仕了。
等她沐浴盥洗过后,外间忽然递过来一张小小的纸条:公主心中究竟如何做想?
落款是,薛元超。
太平揉碎了纸条,将它丢到炭火盆里,看着烈火将纸条吞噬干净,许久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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