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我抱着一张琴来到樱花林，因为看不进《森罗万象》就只好拿些声乐度日，望天吼不在，想必又去后山玩耍了。承渊今日出去参加仙门大会，应该会到很晚回来，所以也不必等他吃晚饭，更省了我一些力气。

　　我弹指流畅，琴音弥漫七穹宫殿，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一曲奏毕，以不灭咒循环，缺少了弹奏者，琴弦也是缓缓弹唱，我一身广陵长尾鸢袍，甩出水袖，舞蹈起来。

　　我记得敦煌画境的两年，我与饮雪常去看戏，饮雪最喜欢一曲《拜星月慢》，其中一句“画图中、旧识春风面，谁知道、自到瑶台畔”更是让他赞不绝口，反复书写。如今看来这句词就像他与我的真实写照，敦煌画境、瑶池仙畔，相爱别离、永求不得。

　　渡不过我的情劫，便是将至死劫，如此简单，一目了然。所谓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本身三位一体，不可分割。

　　这曲《拜星月慢》还是月魁亲手教我的，因是饮雪尤为赞赏的乐曲，我便学得格外认真，如今挥袖长舞，行云流水，水到渠成。可是，他终究是看不到了。

　　琴声一遍一遍，我跳得不知疲倦，黄昏的色彩艳丽，为我的裙褶镀上光芒，柔和灿烂。指尖轻盈泼洒，花瓣四散凋零，我旋身环绕。没有霓裳羽衣的温和婉约，没有凤舞九天的壮阔瑰丽，拜星月慢的舞姿简单，却是最需要表演者的神色，一举一动，都是灿烂韶华，转瞬凋下。

　　琴声戛然而止，我转身看去，竟是一袭龙袍的天帝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里，而师父的眼神略带思索。我沉吟不决，赶忙跪地参拜：“紫瞻拜见天帝陛下！”

　　师父走来，我连忙抱起琴，招呼不周道：“师父，我去泡茶，你同陛下先聊，”再道一句，“紫瞻告退。”

　　天帝捋着胡须看我离开的背影，情不自禁道：“这紫鸢仙子像是变了很多啊！”

　　师父默不作声，引过天帝坐下，将话题转移到正题上，“蓬莱我已经去过数回，却是始终等不到龙神降世的迹象，恐怕……”

　　仙剑大会就要到来，五百年一别，不知如今会遇上哪些出乎意料的对手，这样的想法让我心里忽然失落。冷之贤他……如果还是五百年前，若不是那一场天灾人祸，覃天枢错手杀了他，我们如今应当就在后山切磋武艺，为了即将到来的大会。

　　自此不会再有人唤我一声“师妹”，不会有人在我赠送师父糕点前预先品尝，不会有人陪我罚跪祠堂，不会有人每次仙剑大会都在擂台下等我，夸我一句“真棒”……

　　坐在樱花林里，我把头慢慢埋下，十指梳过松散的秀发，深深闭眼。不知不觉天空下起了小雨，望天吼虽然变成了人形，个性还像动物一样喜欢下雨下雪，一直在花林里蹦来跳去。他笑得欢快，无忧无虑；我埋头苦思，心如刀割。

　　如果不是我，冷之贤不会魂飞魄散，翎若不会永世长辞，饮雪也不会一朝被囚，暗无天日。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才让我在蛮荒受尽锥心沥血之痛，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无所依靠。

　　纷扬的雨点落下，暮春时节，草长花开，越是美丽，我越是心痛。没有用屏蔽，任由细密的小雨打在身上，古琴一遍遍弹奏哀伤的曲调，我的肩膀颤抖，轻轻啜泣起来。

　　望天吼站在我身边，推推我的肩膀，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为什么又哭了呢？你惹师父生气了？”

　　我的眼眶深红，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将脸挪到一边。望天吼索性坐下来，拉着我的袖子，“你是不是想饮雪了？”他肯定记得在蛮荒的那一天，我流在敦煌画境的眼泪，他帮我推着往饮雪那里，我却无从与他相聚。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

　　思念罪恶伤心欲绝，混为一片，这一片画境让我明白什么叫海市蜃楼，什么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朦胧的雨景里是一抹银色身影，望天吼拍拍身上的花瓣起身道：“师父……”我用袖子胡乱擦了眼泪，垂视开口：“……师父。”

　　承渊将伞递给望天吼，“你年纪尚小，淋了雨小心着凉。”

　　望天吼乖巧的接过，看向我，承渊又道：“快回房吧。”

　　“师父有事吗？”我吸了鼻子问道，看我一身糟糕，承渊也不过多问候，走过我身边几步，道：“你离开的五百年里，昆仑自当招收了无数弟子，覃师兄的十二宫之首却始终空缺，之贤逝去，独火也是多年未来参战，你考虑一下是否依然要去比赛。”

　　从心底来说，我早就没有参加的意愿，只是我若弃赛，就是肯定了自己胆小怕事的性格。从前我在昆仑令所有弟子望而生畏，如今差点成为师门败类，让承渊颜面全无，而我也只有通过仙剑大会好好展示自己的能力，以博得一些修真上的认可。于是我便坚定道：“师父，我要参加，即便没有冷之贤没有战神，我还是不会放弃的。”这是我唯一的出路，唯一报答承渊的方法。

　　承渊点头，表示赞同，又是提及：“忘了说，你的好友斩月在五百年就已经转世轮回了。”

　　我有些惊愕，没想到她这么努力终究没有成功修仙，还是堕入了人世轮回。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斩月喜欢冷之贤，否则也不会一直讨厌姜敏君这样围着冷之贤转悠的女人。但是如今想来，她该讨厌的人应当是我，是我毁了她修仙的希望，冷之贤灰飞湮灭，她也就没有那个必要永世长存了。

　　我们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活，冷之贤是斩月的信仰，饮雪是翎若的信仰，晴雪是泓琴的信仰。有人为了信仰而死，有人为了信仰放弃一切，有人为了信仰一生一世，水深火热。

　　饮雪作为我的爱情信仰在我出生之际就已经倒塌，好不容易再度扶起，迎来的却是轰然倾塌的现实；如今的我仅存着神之子的信念活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试问这样的生活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承渊又道：“鸢儿，昨日天帝看了你的舞蹈，想邀你入驻天庭蕊宫，那是曾经舞仙待的地方，如今我转达一声。”

　　我惊愕道：“蕊宫？”

　　蕊宫仙子月魁，本是红鸾转世，天帝与王母的私生子，如今藏在我的鼎墟，她的少许气息从我身上弥散，想必天帝昨日一见，将我看做了他的女儿，这才想要我去天宫位列仙班。我思忖道：“嗯……让我想想，师父。”

　　如今的我也算是昆仑之耻，再留下来虽然凭着强势的地位不会有所动摇，那是承渊的刻意维护，却依旧封不了悠悠之口。即便他们不对我指手画脚，心里定然也把我当做异类。与其在这些目光探讨中过活，倒不如回归天庭，做个平平凡凡的神仙，了却将来。

　　可是我不能，我有使命在身，我要潜心修行，我所要的法器都在昆仑，我不能离开师父的身边，只有他才能给我最想要的。

　　承渊道：“你若想走，我不会刻意留你，只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这五百年你经历太多，为师知道你的苦衷，兴许去天宫弹琴跳舞，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微微一笑，算是答应。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