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之间》

　　初识的星光

　　九月的阳光透过市一中初中部教学楼的窗户，在崭新的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初一（三）班的教室里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香和少年们雀跃的躁动。

　　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校服，楚阳独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崭新的课本封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作为凭借优异成绩从钢铁厂子弟学校考入市重点的“佼佼者”，他心中既有自豪，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

　　教室门被推开，班主任领着一位新生走了进来。那一刻，仿佛连空气都安静了几分。那是个身形清瘦、气质卓然的少年，穿着合身的浅蓝色衬衫，眉眼干净，神情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简单地自我介绍：“我叫东方凌岳。”声音清越，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就坐在……”班主任环视教室，目光落在了楚阳旁边的空位，“那边吧。”

　　东方凌岳微微颔首，走向楚阳旁边的座位。他放下书包的动作利落从容，没有多看楚阳一眼，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楚阳嗅到了一丝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书本一样干净清爽的气息，与他熟悉的厂区那种混合着铁锈和汗水的味道截然不同。

　　第一次期中考试的成绩榜前，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学生。楚阳费力地挤进人群，目光从榜单底部向上搜寻。当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排在年级第五时，他松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然而，排在第一的那个名字和近乎满分的成绩，让他不由得怔住了——东方凌岳。

　　他正盯着那个名字出神，忽然感觉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回过头，正是东方凌岳本人。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却落在楚阳的成绩单上，清澈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认可。

　　“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东方凌岳开口，声音平淡，“你的解法很巧妙，比标准答案简洁。”

　　楚阳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带着厂区孩子特有的爽朗：“瞎蒙的！那道题我想了半天。”

　　“不是瞎蒙，”东方凌岳认真地纠正，“是思路独特。”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叫东方凌岳。”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正式的对话。楚阳这才发现，这个看似高冷、难以接近的学霸，似乎……并不讨厌。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周后的物理实验课。两人分到一组，任务是测量单摆周期。楚阳动手能力极强，很快就调整好了摆锤和光电门，但面对记录数据和处理误差有些头疼。而东方凌岳则严谨地记录着每一次摆动的时间，指尖握着笔，在实验报告上写下工整的数据。

　　“喂，东方，”楚阳凑过去，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习惯性地伸手搭上他的肩膀，“这误差怎么算来着？老师讲太快我没听清。”

　　东方凌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显然不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毫无距离感的肢体接触。他侧头看了一眼楚阳搭在他肩上的手，那手算不上十分干净，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帮家里干活时留下的些许污渍，但笑容却无比真诚和灿烂。

　　短暂的沉默后，东方凌岳没有推开他，而是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出示意图，用清晰简洁的语言解释道：“看，这里，忽略空气阻力的情况下，主要误差来源于……”

　　那一刻，楚阳似乎打破了那层无形的屏障。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变得微妙而自然。楚阳会发现，这个看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学霸，其实对星空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他会在课间，指着窗外遥远的天空，告诉楚阳哪个是织女星，哪个是牛郎星。而楚阳，则会用他从厂区废料堆里找到的磁铁、铜丝，捣鼓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比如一个简易的指南针，或者一个用电池和灯泡做的“星星”，送给东方凌岳。

　　东方凌岳依旧话不多，神情大多时候是淡淡的。但他会默默地把自己的课堂笔记借给因为帮家里干活而偶尔缺课的楚阳；会在楚阳因为家境被个别同学嘲笑时，用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指出对方作业里的错误，巧妙地化解尴尬；他甚至会把自己带来的、家里保姆准备的精致的点心，“不小心”多带一份，然后以“吃不下了”的理由，自然地分给常常只啃干馒头的楚阳。

　　楚阳则用他乐观开朗的天性，像一缕阳光，照进东方凌岳有些过于安静和规整的世界。他会拉着东方凌岳在放学后，爬上学校后面的小山坡，指着逐渐亮起的星辰，听他讲解星座的故事；他会把从父亲那里听来的、关于钢铁冶炼的粗糙却生动的知识，当成趣闻讲给东方凌岳听。

　　他们的友谊，建立在一种跨越了出身差异的、纯粹的欣赏和互补之上。一个像严谨的星辰图谱，一个像充满生命力的野草，在初中那片小小的天空下，悄然生长。

　　直到那个决定性的暑假，那份沉重的录取通知书，以及那个改变了楚阳命运的、关于“投资”的夜晚。但这一切的开端，都源于初一开学时，成绩榜前那次不经意的肩膀相触，和那个关于“独特解题思路”的、笨拙却真诚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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