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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迟
因着女子之躯住在又穷又破的凌岩峰不太方便,白徵无奈之下,只能将余长渺送去了鹿鸣峰。
莫听铃得了心心念念的陪伴,当下也不客气,好茶好吃地款待着。
因而近日里,鸣山宗众人总能见到她们的医修大人时不时地笑得花枝乱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情相当不错。
用江知白的话来说,余长渺的到来总算救了他一条鹿命,至少收不到徒弟的莫听铃不会再将痛苦转移到他的头上,直接减少了前来澄月居扰民的频率。
小姑娘自十二岁起便每日往返于两座山峰中间,白日里跟着楚栖上课修炼,晚上徒步回到莫听铃身边听她讲故事。因而只花了不到半年时间,她便练出了坚韧不拔的上乘心性,顺带造就了一身好体质。
然而坚韧不拔有时候也容易钻牛角尖。
这一日,白徵照常带着余长渺修炼,试图引导她学会御剑的本领。
小姑娘死死地盯着那块破铜烂铁,急得满头是汗,脸色涨红。
白徵见状,不由出声提醒道:“以心为剑,以神为引,你且试着不把剑当剑看看。”
余长渺收起神识,面露迷茫:“师尊,弟子不懂。倘若不把剑当剑,那我面前这柄剑应该看作什么?”
“无以为而为,徐徐图之,切勿操之过急。”白徵让她盘膝坐下,放缓了语气说:“人于天清地宁中逐步前行,方能找到造化之妙义。”
他的声音正如楚栖形容的那般,只要不是在骂人,便如潺潺流水淌过心田,再燥热的心也会因此得到安抚滋宁。
小姑娘从焦躁的情绪中解脱出来,随着白徵的引导,逐渐进入凝神安定的阶段。
那道如秋泉般清冷澄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世间万物,不过炁焉。你以为剑是剑,但实则可以是万物。”
余长渺静静调息,听着师尊的引导。
白徵说:“你入门的那段时间我教过你如何引气入体,如何化炁为用。须知这世间大道千万法门,无论高深浅薄,终将指向同一个道理。因而你只需把剑当做无形无色的炁,引而动之,便知驭剑之术的根本了。”
余长渺似懂非懂,尝试着用最小儿科的的方式,将神识放在了破剑上,心念微动。
只见那摆在地上宛若陈尸的剑忽地升至半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余长渺飞来。
小姑娘何曾见过此番架势,明显被吓住了,直愣愣地瞪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一抹翻飞的白色遮住了她的视线。
余长缈回过神来,瞬间打了个激灵。
脊柱爬上后怕,她本能补救似地紧锁眼皮。许久,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小姑娘心惊胆战,慢慢打开视线。
只见那柄破剑,早已被白徵握在手中。
“师尊……”余长渺嘴唇都白了。
白徵顺手挥了两下,过了瘾才递给余长渺:“学得不错。”
小丫头呆呆地接过剑,也不知道这四个字到底是夸奖还是安慰。
那素来冷清的脸上看不出悲欢喜乐,只是一味地板着脸帮小徒弟总结经验:“现在你已经知道怎么才能驭剑而动了,但千万切记,不要再随意妄用引气入体的方式。”
余长渺乖巧点头,再次将神识放在了铁剑上。
“无需闭眼,看着前方。”
光划破了黑暗,那柄剑无声地正停在半空中,似乎在等待什么。
“成了!居然成了?”她的眼中泛起泪花,看向白徵的眼中有欣喜,有崇拜。
相反,被钦慕的人对此毫不意外,只是颔首鼓励,敦促着说:“再试试。”
余长缈压下心中的狂喜和激动,神识朝着反方向往前一送,果见那柄破剑超前移动了几分。
常年被困在一隅天地染尽俗尘的她何曾遭遇过这等新鲜事?当下神识引剑,在空中绕了好几个大圈。
谁知意识飘得太乱,很快“咣当”一声,剑砸落地面,翻了好几个鲤鱼打挺。
楚栖刚巧路过,得见此景不禁笑出声。
“师兄笑什么?”小姑娘尴尬地跑出去,把剑捡起,不满嘟囔道。
这世间女子只要看到楚栖那张脸,大多都会生出几分旖旎悸动的心思。但余长缈是个另类,从不知道心动为何物,反倒看着师兄那张脸便无端厌烦。
她当下忍不住将瞳孔往天上翻:“你别取笑我,师尊都还没说什么呢!”
楚栖无视了余长缈的白眼,乐道:“没取笑你,我只是有些惊讶。你今日不过初次控剑,居然能把剑绕晕了。”
“剑,会晕?”余长缈眯起眼睛:“师兄,你诓我?”
“诓你的是大师兄,我只说自己见过的。”楚栖不动声色地把江知白拉下水。
余长缈半信半疑。
“你不信,可以问师尊。”
楚栖的目光落在白徵身上,见他望来,心中忽地一跳,慌张移开了眼。
余长缈没有发现楚栖的小动作,只一脸好奇看着白徵。
不知为何,自从楚栖来后,师尊就再也没出声,只是静立在旁听着他们说话。
她主动问:“师尊,二师兄所言可是真的?”
“嗯。”白徵敛回视线,光芒在瞳孔中沉下:“你师兄说的不错。”
余长缈没想到楚栖居然说的是真话,不免有些震惊:“弟子不解,剑不是死物吗?怎么会晕呢?”
“因为万物有灵。”楚栖见白徵不在状态,主动代答:“剑是金,金有灵。我们剑修一途,是可以将本命剑养出剑灵的。”
余长缈不想和楚栖对话,听他解释难免丧气道:“你都说了是本命剑,我这把是练习用的,哪能比?”
“你面前这柄剑虽然只是废铁锻造,但既能为你所控,也是因为有灵的缘故。”白徵在一旁沉声道:“这世间生灵本就不分贵贱尊卑,万事万物都值得我们以心待之。”
余长缈低头抚上生锈的剑身,忽然心有所感,双手高抬将剑送至半空。
“剑驰!”
话音刚落,那柄剑“嗖”地窜出,在空中划出笔直一道。
余长缈的眼中霎时充满了光,追着冲了出去。
那剑,带着她穿过桃林,越过山溪,逐过秋最后的一场风,追至山顶时,迎来了初冬的雪。
从山顶向下望去,似被天地笼罩在了烟尘中,面前只余一片白茫茫的灰。
万顷同缟,千岩俱白,原来沧海桑田,不过一芥子耳。
楚栖披起了白徵亲手缝制的斗篷,站在山底下仰望着,红衣金裘,衬得人如雪中红梅盛开。
不多时,罩着红色幂篱的白衣人跟了上来。
“找我做什么?”白徵问道。
楚栖握在手里的红绸生温,他不敢抬眼,只手递了出去,语中切切:“这是我在亘洲秘境里得到的法带,想送给师尊,但一直没有机会。”
他的耳朵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冷的。
白徵接过,眼中有华光飞逝,淡声道:“有心了。”
说罢,似乎又觉得仅三个字太过无情,于是多追了句:“劳你牵挂着。”
不咸不淡的话,让堵在心口上的郁结被绵绵风雪裹成了团。楚栖握紧发白的指节,任由心口处的冰球满满当当地填满,那种说不上来的难受酸楚化作眼前白雾。
他犹豫半晌,方问道:“师尊,我这礼物是不是来得太迟了些?”
“不迟。”白徵这一次没有思考,回答得很快:“你能记得,为师便很开心了。”
刹那间,天光乍收,雪涛席卷。冰球于弹指光阴里炸成了满天飞雪,四散的碎片承载着酸楚,落在地上渐渐消融。
那一刻,所有的剔透晶莹皆成了似水柔情。
这件礼物,迟了整整一个秋。
那时楚栖刚从秘境出来,欢欢喜喜地捧着来之不易的法器,想要奉上一件给那牵挂许久的白色身影,以换得对方温柔轻抚。
只是这满腔希冀,被白徵的满身风雪冻结成冰。
虽说后来白徵认了错,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在徒弟面前低头。但因着余长缈的到来,楚栖总觉得,自己的白衣师尊眼中好像再也装不下其他。
仿佛那日的如愿以偿只是海市蜃楼,他恨不得死在那个晚上,将神识停留在长达两个多时辰的柔声安抚中。
楚栖和江知白苦寻无果,终于在余长缈入门后的第五天,才找到机会拦住了行色匆匆的白徵。
“师尊,您就不好奇我和楚二在秘境里收获了什么吗?”江知白没心没肺地,咧嘴露出一个笑容。
白徵神色微动,看着他没有说话。
“师尊,您果真有新欢就忘了旧爱了。”江知白将一口气叹出了无限哀怨:“当年楚二入门的时候,您也像今天这样满心满眼都是他,除了检查功课之外,接连好几日对弟子不闻不问啊!”
白徵皱眉:“我何时这样过?”
江知白下巴指着楚栖:“不信您问楚二,他现在是不是这样觉得的?”
如冰微寒的目光落在了那袭红衣上:“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楚栖低着头,心神不宁地“嗯”了声。
江知白摊手:“师尊您看,连您一向宠爱至极的楚二都被冷落得失魂落魄。我嘛,就更不必说了。”
他抬袖,拭了两把不存在的泪。
白徵看透世事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下,转身道:“跟我来擎渊台,刚好说说你们在亘洲秘境的收获。”
——
擎渊台内温暖如春,与风雪交加的山坳截然不同。
江知白拿出了几根蓍草和一本书,嘿声道:“师尊,我的机缘又是这堆算命的家伙。”
白徵看了眼江知白,拿起书翻了几页。
“天命如此,四时调动。既然你已只身入局,且试行天下吧!”
刚看到这些东西时,白徵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
他无法理解,江知白身为一名剑修,为何接连两次都得到卜卦算命的机缘。
似乎连那些专精符卦的修士,都未必能有他这般造化。
然而这抹不解只是升起一瞬,很快就被他略了过去。白徵从来都是个循自然之法的人,既然命运有意让江知白习得卜卦问天之术,想必在不久的将来,也定会发生一起可圆此因果的重大事件。
天道的安排,从来都不容置喙。
“那你呢?”白徵的目光从江知白移到了楚栖身上。
自从那一晚在白徵怀里哭得没了形象,楚栖接连几日都丢魂失魄,不是浑身僵硬就是绕道而行。
白徵冷眼旁观着,心头漫上莫名的委屈与不解,逐渐化作隐忍不发的怒火。他恨不得将人逮起来好好看看,那双浅金色的眼睛里究竟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然而这样暴戾的念头只是一瞬,更多的情绪凝成面上冰寒,冻得楚栖瑟瑟发抖。
他从纳戒里抽出了一柄剑。
“师尊,我现在有两把本命剑了。”
白徵见到寒光闪过,顿时僵在了原地。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通体金红的剑身吸引,一时间竟挪不开眼。
“这柄剑什么来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哑了。
“叫做昭阳。”楚栖犹豫了一下,如实道:“曾有剑灵的,但在秘境中消散了。”
白徵抬眼,第一次在楚栖面前展露了名为“惊讶”的情绪:“上古神剑,兵器谱排名第二,竟然就这么被你得到了。”
楚栖几乎是犹豫着问:“师尊,如今我有两把配件,不知可有什么建议?”
也不知怎么,白徵在看到昭阳剑的一瞬间便湿了羽睫,此时被楚栖再问,心中又添了三分酸楚。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整个人都十分难受。心口像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半晌,他才听见自己近乎赌气地说:“为师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哪个顺手便用哪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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