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后

作者:外星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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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


      徐仪猛地掀开身上的锦被,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长袍,连鞋履都未曾穿好,就那么赤着脚,疯了一般推开房门,朝着外面冲去。庭院里的风,吹得她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剧痛。

      “小姐!!”疏绣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追上去。

      守在院门外的卫亨听到动静,见徐仪状若疯魔地跑出来,脸色大变,也顾不得规矩,急忙提步跟上,口中喊着:“王妃!地上凉!您的身子……”

      徐仪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她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门,脚底被冰冷的石板路硌得生疼,她却只想跑得更快一些。

      魏国公府的正殿,此刻显得格外空旷,没有哭声,没有哀乐,只有冰冷的寂静。

      她一眼就看到了灵堂正中,香烟缭绕,一个崭新的黑漆木牌位,静静地立在那里。

      上面刻着的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眼底——故友吴廷忠之位。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期盼,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徐仪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悲愤毫无征兆地决堤,将她彻底淹没,瞬间抽空了她周身力气。

      闻声而来的仆从们远远跟在身后,却无一人敢上前。他们惊骇地望着这位贵为的亲王妃的大小姐,不解她为何只穿着单衣长袍,赤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张清丽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空洞的眸子盛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惊惧。

      疏绣和卫亨都停在殿外,看着那个纤弱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吴廷忠的牌位前。

      徐仪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个冰冷的名字,指尖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最终,她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

      她就那么跪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时间在极致的悲痛中失去了意义,直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徐辉祖刚下学便被卫亨匆匆寻来,他脸上带着怒气与悲痛,看到徐仪这副模样,更是又急又气,上前便要去扶她。

      徐仪没有动,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只受伤的困兽:“你也知道,对不对?你们都知道,只有我,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徐辉祖的动作一顿,脸上的怒气化为了深深的悲哀与无奈:“阿姐,此事牵涉太深。你刚生产,身子虚弱,父亲也是为你好,才不准我们告知你。”

      徐仪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声凄厉而悲凉,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混着绝望簌簌而下。

      又是这句“为你好”。

      大家都觉得为她好,但为何只有她觉得,如此窒息,如此痛苦。

      “为了我好,就是让我连吴伯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为了我好,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从未问过我如何想?”她猛地抓住徐辉高声问道:“告诉我,吴伯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武功盖世,身边亲卫环伺,区区门童如何近得了他的身?”

      “吴伯从小看着我长大,教我习字,护我安危,是我徐家最忠心的人。他死得如此蹊跷,连尸身都未让我见上一面,连丧仪都草草了事。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阴谋?!”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利刃,彻底撕开了徐辉祖强撑的镇定。他看着姐姐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终于泄了气,颓然道:“那一日,父亲是故意撤去了近卫……”

      徐仪的心猛地一沉。

      “胡相如今自保尚且不暇,怎会蠢到在这时给父亲送上这么大一个把柄?” 徐辉祖眼圈一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日的刺杀,本就是真假参半。陛下最厌恶的,便是武将身边蓄养谋士。”

      “吴伯的存在,或许早就被胡惟庸捅到了陛下面前。于是,陛下便起了杀心。所谓的刺杀,不过是他们联手做的一场戏,一石二鸟罢了。既能消除陛下的猜忌的谋士,又能名正言顺的让胡相罪加一等罢了。”

      徐仪如遭雷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她的嘴唇翕动:“父亲他,为何要同意?”

      徐辉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可眼底却燃着愤懑的火光:“阿姐,吴伯于我们而言,是自幼守在身侧的长辈,是血脉之外的家人。可对父亲来说,他不过是一个已经引起了陛下疑心,且多年不曾启用的谋士。到了该舍弃的时候,自然就要舍弃。”

      这番话剖开徐仪心中最后的幻想。是了,她怎会忘了?父亲对他们何等慈爱,但他魏国公的权位,却从不是靠温情与心软换来的。

      她一直敬爱崇拜的父亲,那个会为她柔声说话的父亲,一直都有这样一副,权衡利弊,杀伐果决的冷酷面孔。

      “爹娘一直让我不要来打扰姐姐。”徐辉祖看着徐仪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但有一件事,姐姐必须要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个字都从牙缝间艰难挤出:“此事……燕王殿下,他早已知情。正是他,亲自向父亲转达了陛下的意思”

      徐仪的瞳孔骤然收缩。

      “或许,就连吴伯自己,也早就察觉了。他最后对我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句句都像是遗言。他让我,不要记恨。”

      徐辉祖眼圈一红:“可我如何能不恨!”

      徐辉祖的拳头死死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明明知道吴伯待我们恩重如山,明明知道吴伯是无辜的。他为何就不能去劝一劝陛下?若是太子殿下在此,他一定会为吴伯这样的无辜士子挺身而出!可他燕王……他什么都没做。”

      ------------

      秋风萧瑟,将瞻园最后一点暖意也无情地卷走了。园子里静悄悄的,秋风卷着几片枯叶,在抄手游廊下打着旋儿。

      沐春只着一身青色常服,解下腰牌,给了魏国公府门的仆役看过后,由一名垂手躬身的小厮引着,穿过层层院落。他心底着急,靴底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据说徐仪那日母子平安,但他始终想亲眼看一看,徐仪究竟怎么样了。这些日子他被军务绊住了手脚,好容易得了空闲,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转过一道月亮门,前方是一条长长的游廊,廊外放着几盆被秋霜打过的残菊,花叶被风雨撕扯得破破烂烂,无力地垂挂着。

      而在不远处的游廊之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玄色锦袍,腰束玉带,身形挺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气度,通身的威仪将他与别人隔绝开来。

      正是朱棣。

      沐春的脚步蓦地一顿,引路的小厮大气都不敢出,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

      朱棣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熬夜留下的倦色,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看着沐春,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听不出喜怒。

      “沐春。”

      “燕王殿下。”沐春躬身行礼,礼数周全,声音却有些发硬。

      朱棣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开口道:“听闻那日是你路过,救下了仪儿。本王在此谢过。”

      这话说得客气,沐春听在耳中,只觉得客气得像是划下一道无形的界限。

      沐春心头一紧,沉声道:“殿下言重了。我与徐姐姐自幼相识,见她有难,没有不救的道理。”

      “咱们几人,哪个不是自幼相识,”朱棣语气平淡无波,眼底却冰冷了几分,“你有心了。不过,按辈分,她如今是你的叔母,这声姐姐,叫得不合礼数。”

      沐春喉间一哽。是啊,他是沐英之子,徐仪既嫁入天家,便是他的叔母。这礼法规矩,任谁都越不过去。

      他胸中憋闷,索性不再言语,草草一揖,便要从朱棣身边绕过。

      只是一步尚未迈出,一只手便紧紧扣住了他的胳膊。

      “她已经睡下了,身子还虚,不宜见客。”朱棣的声音冷了下来,手上的力道也随之收紧。

      沐春霍然回头,对上了朱棣那双寒潭似的眸子:“我只想亲眼确认她是否安好。”

      “义兄不日就要出征西番,”朱棣的声音秋夜里的寒风,字字沁着凉意,"建功立业正当其时。边陲未靖,才是你该费心之处。这京城里的人与事,不劳你挂怀。"

      朱棣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这心思还是趁早收了的好。

      沐春僵在原地。他何尝不知自己毫无立场?在朱棣面前,他那点青梅竹马的情分,渺小得可笑。

      手臂上的力道松开了,沐春看着朱棣身后那扇紧闭的院门,无力感与不甘,像毒藤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他终究是退了一步,喉结滚动了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句话:“请殿下,好生照看她。莫要再让她身陷险境。”

      朱棣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一种冰冷无比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

      沐春于是也再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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