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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
屋外艳阳高照，屋内却昏暗无光，暗蓝色的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景和声音，在极致的安静中，江肆月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半阖着眼，靠在椅背上，军装外套随意披着，白衬衫也不扣好，露出一点锁骨和一块晶莹透亮的白玉。
江肆月睁眼，静坐两秒后，习惯性地掏出玉细细摩挲，手指一点点抚过上面的纹路，动作又轻又柔。
这是她父亲留给她的。
她的父亲……
“小月，我并不是不相信小砚，可我的行为都是在我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去做的，我问心无愧。”
“事实如此，我别无选择。”
“军人就是这样，要面临的抉择总是比常人更多，小砚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难道就不心疼吗？可我没有办法，这是我必须做的。”
“既然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不论是谁都一样。许霆当初也是军区长，不也是这样？当年的事情原委无人知晓，可结果人尽皆知。”
“没有例外。”
“你的父亲是为联邦付出生命的英雄，你是英雄的后代，难道真的忍心看着别人破坏这个和平的世界吗？这可是你父亲用命换来的！”
“我不是在以军区长的身份和你说话，而是我作为你父亲的至交好友，作为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不愿让你感情用事，走上歧途。”
“小月，你好好考虑，在这之前，你先留在首都星吧。”
至交好友？贴心长辈？
江肆月眼中泛起讥讽，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为什么沈长荣总是在她提起她的父亲，又总是有意无意说到许霆和许青砚——都是为了挑拨离间。
是了，当年那战损失惨重，她的父亲当场阵亡，尸骨未寒之际被爆出来许霆就是害她父亲死去的真凶，虽然军事法庭没有定他的罪，可如果真相遥遥无期，那谣言就是真相。
所以当时不少第四军的老干部联名上书，要求军事法庭一定要从重处理这个案件，不过那位老法官没有同意。
他说，人类总是容易被感情裹挟，这是正常的，可在一个案件中，法官应当是所有人中最冷静的人，刑罚量期该由法律来定义，而不以个人意志为改变。
案件缺少实质性证据，所以许霆没有进监狱，沈长荣为了平息民怒，不得不撤下他的军区长之位。
真的是不得不吗？
早在许青砚他们刻意瞒着她关于白垩和佛瑞星的事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没能如期回来，或许是因为有人走漏了消息。
江肆月了解许青砚，为人非常谨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是最清楚的，他那里出纰漏的可能性很小，那问题或许就出现在她身上。
他们传回消息时，碰巧沈长荣也在她家，说是来看看她。
她没有提起半个字，可沈长荣却突然提起什么布防图，然后让她打开她的光脑，可到底是不是看布防图，只有他知道。
江肆月嗤笑一声，从昨晚收到许青砚的消息起，她一整晚都没睡，但脑子却越转越快。
如今看来，除了许青砚说的改造人和兽人的事，或许那场战争也有沈长荣的手笔。
是的，许青砚已经把自己在佛瑞星查探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江肆月。
石林既然在佛瑞星就派人来杀他，说明沈长荣已经知道此事，照他老谋深算的性子，在他不在联邦的这段日子，第七军也应该早就在他的控制之下，所以现在唯有第四军。
其实许青砚也在赌，赌江肆月不会人云亦云，赌他们间的情谊不是虚情假意，赌他没有信错人。
事实上他确实没有信错人。
江肆月没有过多纠结，当晚就安排了自己最信任的副官带人赶往佛瑞星，权限开到最高，让他们务必把人安全带回来。
只是联邦与佛瑞星相隔太远，跃迁口还莫名其妙的被封锁，他们只得偷渡，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点，但没晚太多。
副官看着前面身残志坚的飞船，如释重负，正要下令加快速度一举歼灭敌人，就见前方突然窜出一艘飞船，与半残的飞船狠狠相撞，顿时火光滔天，他们被掀开几百米，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些散落的飞船零件。
“快！”副官目眦欲裂，“快去救人！”
……
许青砚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全身的骨头都像碎了一样，身体各处都有或深或浅的伤口，那是爆炸时飞船外壳划伤的。
他双手撑地，挣扎着坐起来，胸膛上的重物随着动作滑落，软趴趴的，许青砚伸手一捞才没掉到地上。
小雪豹双眼闭紧，气息微弱，身上皮肉翻滚，毛发脏污，伤势很重。
许青砚看清后心头一跳，声音如同被沙砾磨过，“……秋秋？”
没有回应。
许青砚双手颤抖地把昏迷的小雪豹抱起来，环顾四周，荒星风沙弥漫绿植稀少，广阔无垠的天地下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的生物。
许青砚头痛欲裂，脑子混沌一片，但颜知和淮左的大吼却尤其清晰尖锐。
“快走！”
“不要忘了答应过我们的事！”
时间太过短暂，场景太过混乱，迎面撞来的飞船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改造人狰狞的笑容眨眼就到眼前，巨大的撕扯感中，许青砚只记得有人把他用力推开，身体被温暖柔软的绒毛包裹，然后便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就是在这杳无人烟的荒星。
许青砚呼吸沉重，看着手上的抓痕——是颜知和淮左推开他时留下的。
许秋又变为原形把他抱住，才救了他的命。
许青砚喉结滚动，眼眶通红，手指用力握紧，原本开始愈合的伤口又被崩开，鲜血一滴一滴浸湿身下的泥沙。
颜知……
淮左……
他坐在地上平复一会，才抱着许秋艰难起身。
这里很偏僻，什么都没有，没有树，没有草，没有遮挡，没有水源，只有一个个小土包和满天黄沙。
许青砚走了很久，一步一个血印，喉咙干涩的可以直接起火，嘴唇也裂开细口，仍然没有找到水，只有几个在路上摘的干瘪瘪的果子。
怀里的小雪豹不安分地动了，许青砚摸不准他是伤口疼还是渴了饿了，果子递到嘴边他也不张口，只是时不时哼唧两声。
许青砚找了块石头坐下，垂眸看了许秋几秒，腾出一只手，食指在衣服上擦了两下，随后面不改色地咬破，血液汩汩冒出。
他把手指放到小雪豹嘴边，小雪豹含着吸了两口就不吸了，似乎是觉得味道难喝，许青砚只好硬塞进他的嘴里，把伤口又弄大一点，强迫他喝下去。
暂时没找到水，只能这样了。
一人一豹暂做休整后又慢慢动身，许青砚拖着一身伤，终于在天黑前找了一个山洞，而他也几乎是从北面走到南面。
这里的植被也少，但相比之前显然增多，至少能围成一个林子。旁边的山洞是岩石天然构成，不大，只能容纳两人。
许青砚先去树林里转了一圈，凭着良好的视力找到了几颗饱满的果实和一些草药，这才抱着许秋来到山洞。
他把草药碾碎涂抹到许秋的伤口上，涂完后又把果子扳成小块喂到他嘴边，见他还是不吃，自己几口解决掉这一个和那几个干瘪的果子，剩下的几个好果子被他留着。
草药数量不够，他就没给自己涂。
许青砚靠在岩壁上，身上的伤一阵一阵的痛，脑子却更加清醒，开始思索该怎么离开这里。
通讯器在爆炸中早就被损毁，光脑也无法打开，这里太荒僻，似乎只有等着别人来救这一条路。
许青砚意识到这一点后，倒是比想象中冷静，还把许秋团吧团吧抱的更严实。
夜风寒凉，他怕把豹吹感冒了。
他抬头看了眼夜空，星子寂寥，偶尔闪烁两下。
这里似乎离爆炸点很近。
……
许青砚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心里头装着事，又身处陌生的环境，导致他睡的浅，一直感觉有东西在窥伺着他们，总是惊醒。
又一次，浅浅的鼻息喷洒在面上，投来视线里是藏不住的好奇，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恶意。
有活物，而且离他很近。
许青砚猛地睁眼，大掌握住伸到面前的一只手，用力得好像要把骨骼捏碎。
下一秒又迅速放开，还放轻力度揉了两下。
“秋秋？”
许青砚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沉浸在许秋醒了的喜悦中，却忽略了他越来越冰冷的眼神。
“人类？”许秋嗓音沙哑，一字一顿，声调有一丝不自然。
“嗯？”许青砚下意识应了一声，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你怎么呃……”
话还没说完，许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往日圆圆的瞳孔缩成竖线，看到许青砚呼吸不畅、青筋暴起的样子竟然笑了出来，“这里是哪？你们又要做什么？是要销毁我吗？”
他嘴角是弯的，眼眸却没有笑意，毛绒的兽耳随着他的动作弹了两下，肃杀中又带着点可爱。
许青砚说不出话，许秋也没准备让他说话，伸手摸了摸后颈，入手一片光滑，笑了，话锋一转，“谁给你的胆子单独带我出来？”
这人也太蠢了，实验基地所有的研究员加起来都没他蠢，居然把监视器给他解了，真是没脑子。
许秋暗自想。
他如今的样子和以前大相径庭，许青砚没见过这样有攻击力的许秋，大脑一片空白，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面部充血，缺氧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头上的伤本来就没好，此刻更是直接死机，做不出任何反应。
半晌，他才慢慢抬手，轻轻捧住许秋的半边脸，大拇指拂过眼尾的两颗小痣，很温柔很平静地望着他，仿佛掐着他的人不是许秋一样。
许秋被他的眼神一烫，心尖猝然一痛，下意识松开了手，茫然地看着咳嗽不停的人。
许青砚至始至终都没有反抗的意图，即便差点被他掐死也只是摸了下他的脸，许秋强行压住心里异样的情感，环胸站在一旁，嘴里还放着狠话，“你别以为给我解了监视器我就会感谢你，你们人类都是坏人！”
许青砚的脖颈留下一圈明显的青紫，看上去有些骇人，他却不在意，只是问许秋，“什么监视器？”
“你不知道？”许秋眼睛一眯，以为他又在耍什么花招，一时没接话。
许青砚也不催他，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又是那种能腻死人的柔情。
许秋莫名心慌，很快移开眼，竭力让自己冷漠起来，“就是一个植入皮肤的机器，直插进脊椎，兼具电流、升温、冰冻等多种功能，可以定位、收听、观看，这可是你们引以为傲的杰作呢。”
“你们最喜欢看我们痛苦的样子，要是苦苦哀求就更好了，每到那个时候，你们就会一边放电流，一边打开摄影，记录下来当成你们的下饭影片，或者在实验基地的大屏上轮流播放……”
说到最后，许秋的声音越来越小，倒不是因为回忆起曾经的伤痛，而是他感觉眼前的这个人类快要哭了。
许秋顿住，内心慌乱如麻，又为自己的情绪波动有些困惑。
奇怪，人类也会哭吗？
奇怪，我怎么想……去抱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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