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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春夜
第八十六章春夜
“捷报………”阍人大声报喜,而信使直冲都督府前厅。“报!羽林军与淮南军再克怀远,淮河东线尽在我军掌握之中!”
赫兰罕一目十行看完前线战报,大笑一声,道:“好,赏!”
陆淳接过战报,恭维几句,洋洋洒洒写起了犒赏之词。
赫兰罕见他十分克制,也冷静了下来,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他确实无需太过激动。这场战争,他们准备了三年,其实很有把握。
淮南战事传来,大臣们才知道皇帝亲征的消息,虽然埋怨少年皇帝行事冲动,但得知河间王突然病故后,倏地住嘴。
毕竟平城有太皇太后坐镇,无人敢放肆。
而且,皇帝似乎早有准备,几位亲近臣子不久接到调令,紧急奔赴寿春,而陆淳就是其中之一。
别看中书舍人职位不高,其实却是御用笔杆子兼典史顾问。陆淳又是陆铣长孙,朝中若有大事,不可能瞒过他。
所以赫兰罕当然会倾向于用陆淳。
至于李稷…只要郑蓁华在寿春,赫兰罕就绝不会把李稷调到淮南,他没那么大度。他也不担心别人会看出他的私心。
陆淳与他是连襟,与郑冉是郎舅,无疑是更得用之人。
又过了两个时辰,快到飧食了,阿依娜尔一封密信被送往都督府。陆淳不敢看,直接呈给赫兰罕。
赫兰罕看完,微皱眉头,很快又放松了,哂道:“这有什么?女人还是太小心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亲自给郑冉写信,老长一段,都是嘱咐他注意安全。
陆淳本想小心翼翼地打听,赫兰罕却不避忌,直接告诉了他:“郑冉在怀远城下,一箭射死了南朝大帅顾铨之子顾良,我叮嘱他把尸首好生保存,等时机到了送回南朝,一切以礼相待,不要让南朝以为我们是蛮子。”
人都死了,仇已结下,做这些无非是给南朝的百姓,乃至臣工看的。
南朝蔑称兀烈人为“索虏”,赫兰罕就偏偏要展示自己“仁君”的一面。
趁着河间王病逝,偷袭寿春的,是南朝。骄奢淫逸,望之不似人君的是南朝国君。明明身处富庶温暖之地,却依然卖儿鬻女的,是南朝百姓。
赫兰罕要让天下人知道,他们大兴军队,是正义之师;大兴南征,是众望所归;而他赫兰罕,是天命之君。
赫兰罕奋笔疾书,陆淳知道原委,倒是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担心的,就是顾铨会鱼死网破,毕竟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因而陆淳也私下给郑冉写信,嘱咐舅兄注意防范。
阿竺在都督府颇有根基,很快就打听到了消息。她见郑蓁华一直郁郁寡欢,便经常趁着聊天的时候,把外面的事讲给她听。
李媪看出她的用意,便没有阻拦。章夫人得知河间王病逝、女儿伤痛欲绝的事,担心不已,让李媪多多开导她,甚至一度想要跑到寿春看望女儿,只不过因为战事的缘故才作罢。
“陆大人,是女郎的姐夫吧?女郎于情于理,是不是要见一面?府里的婢女们都在议论,说陆大人长得好看,他是不是汉人呀……”
“是。”
阿竺轻声细语,而郑蓁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宫里赏下的那些女子,如今担心没有出路呢,知道陛下亲临都督府,变着法子想邀宠,还好女郎定下的规矩严,她们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她们也是可怜人……”
郑蓁华对太皇太后赏给河间王的宫人并无恶意,现在知道她们无处可去,本来有心放她们走,奈何管事劝阻。
“女郎是好心,可是这事还得听大都督的……”
原先的都督淮南诸军事河间王已经病逝,郑蓁华说的话,自然就不管用了。新任大都督,陛下还没有任命,管事不敢自专。
这些,郑蓁华都知道。饶是郑家贵女,也要尝到人走茶凉的滋味。
她冷笑一声,道:“这人见风使舵的本领,倒不小。不过,他还是要来求我的……”
新任大都督?
郑蓁华看了一下自己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指,问阿竺:“这些日子没有染指甲,确实难看了。可有什么法子?”
阿竺笑道:“先上一点桂花油吧,等过些日子就可以染了。”
“阿兄在前线没事吧?堂兄阿放、从兄阿晏都来了,阿依娜尔也在……”郑蓁华叹气:“此次南征,都是自己人,容不得半分失误。”
阿竺赶紧把刚刚打听到的“郑冉射丨死顾良”的事说了出来,郑蓁华听罢,默默叹气。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北朝、南朝皆如此。这么一来,郑家可就和顾家结仇了。
“保氏,你听说过顾家吗?”郑蓁华问道。
“这是自然了!”李媪也叹气:“南朝不就靠顾家、何家这些忠良旧臣撑着么?之前谢家、虞家杀得差不多了……”
南朝衰弱,但大兴能否取而代之,还要看天意。郑蓁华可不像赫兰罕那么有信心。
李媪看着郑蓁华梳洗完毕后,便回去了,今夜是阿竺值守。
郑蓁华看了阿竺一眼,阿竺点头,又替郑蓁华重新上妆。自河间王去世,郑蓁华简衣茹素,铅华弗加,清静自守,诵经祷祝,今夜是她第一次用脂粉。
阿竺又奉上一身华服,竟是汉人民女的装扮。荠荷之色,是庶民之色,郑蓁华从未穿过。正所谓绿衣黄裳,心之忧矣。
郑蓁华穿上,却是初荷新绿,亭亭玉立。
阿竺不禁赞道:“女郎有国色!”
郑蓁华轻轻一笑,却又愁云不散。国色又如何,她想要那个为她插簪的人,已经永远走了……
“女郎好好送别,让殿下驻足留念就是了……”阿竺低声安慰道。
郑蓁华点头,随着提灯的阿竺,悄声出了院子,往河间王停灵的厅堂而去。
符钰一直留意这边的动静,见她房里的烛火一直没有熄灭,正觉得纳闷,转眼看到一位绝美的少女款款而出,步步生莲。
郑蓁华亲自定的规矩,婢女、守卫三季穿什么衣衫都是固定的,让人对其身份一目了然,也避免闲杂人等混入都督府。
而这位女子穿得这般别致,必然不是婢女。再仔细一瞧,这婀娜生姿、螓首蝤蛴的姿态,不是郑家女郎还能是谁?
这么晚了,她干什么去?
符钰心中犹疑,瞧着她们行走的方向,估算了一下,今晚是汉人的“五七”之夜,莫不是……女郎去烧纸么?
可她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竟像是南朝女子了……
符钰犯着嘀咕,不自觉地就跟了上去。
来到灵堂,阿竺示意守卫退下,显然是已经打过招呼了。郑蓁华进去,奉上带来的美酒,亲自斟了一杯,倒在灵前,如是再三。
符钰点头,果然是五七祭灵。
因为郑蓁华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想来是一封书信,用烛火点燃,也在灵前烧化了。
符钰暗赞:郑家女郎有心了……这便了了罢?
并没有。
阿竺四周看了看,符钰赶紧闪到一边,不让她看见。随后她就把门关上了。符钰担心,连忙上前,透过门缝偷看。
正当他屏息之际,忽然一双大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
符钰大骇,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勿惊!”原来是陛下啊,吓得他一身白毛汗。
赫兰罕示意他去一边待着,他自己凑了上去。符钰无奈,替皇帝把风。
也不知怎的,厅堂里竟有隐隐约约的歌声传来,吓得符钰一激灵。
赫兰罕从一开始的惊讶好奇,到现在如痴如醉。尽管不知道那个婢女唱得是什么歌谣,但曲调缠绵悱恻,让人忧伤又沉醉。
而,蓁华……这个郑氏贵女,居然会跳舞!
不是什么踏火舞,是真正的舞蹈。
难怪她要穿上南朝的鲛绡轻衣,那真是弱柳风斜,花轻雨旋。
听不清曲子唱的是什么,似乎有“桃根渡”、“秦淮月”的字眼,依稀透着南音,而舞者…蓁华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符钰看见赫兰罕咽了一下口水,神情莫测起来。他好奇万分:陛下到底看到什么啦?哎呀,他也想看一眼呐!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赫兰罕在心中轻轻吟诵,第一次感受到先秦古人的心情,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古今相通。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舞,但是他能感受到,郑蓁华是在送别爱人。那样柔曼婉转的舞姿,那样哀怨不舍的神情……
她要把自己最美的那一面,呈给他看。
这个他,是河间王赫兰显,而不是他赫兰罕。
最后那一瞬的转身下腰,真是掌中无力,绝美的脸上,泪痕划过,当真惹人垂怜,如果河间王在,怕不是要将她拥入怀中呢?!
呵呵!
他以为上一世,郑蓁华入宫之初,是真心爱他的。原来没有!否则她当时为什么没有献舞邀宠?!
他不信河间王会教她这个!
是她始终没有把绝技呈现于他的眼前,因为她觉得不值得。他虽然贵为帝王,却不是她心中所念。
呵呵!
一曲终了,阿竺扶起郑蓁华。郑蓁华又在灵前默念几句,神情缱绻流连,阿竺催促再三,她才起身走回自己的院子。
赫兰罕看着她的背影,连声冷笑。
都说吹面不寒二月春风,他却觉得这个春夜格外得冷,比平城还要冷,简直痛彻心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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